那人名叫夜尋,約莫五十歲上下,一頭如霜銀發,在日色中泛著冷冽的光。
他身材頎長,生得尋常相貌,唯那雙眼睛沉斂著精明,顯得莫測高深。一身素色長衫隨風輕擺,腰間懸著一柄古樸的短劍,劍鞘上纏著褪色的紅繩。
卓祺然在江岸迎他,整衣肅容,態度十分恭敬。他雙手交疊深施一禮,顯得局促而激動,“師父,您,終於來了。”
他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聲音似乎帶著久別重逢的克製和欣喜,“公主誠意相邀,想請您同往鐵馬城。”
夜尋不答,目光在徒弟的白發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你怎的也一頭白發?”
“徒兒慚愧。”卓祺然喉結滾動,聲音更低了幾分,“徒兒行事莽撞,不得已兵行險著。”
他緩緩抬起右手按在左胸心口處,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當日凶險,公主母子命懸一線。徒兒隻得以心頭血為引,強行催動本命蠱。”
他細細將子蠱如何護著公主肚的孩子致油盡燈枯的過程說了一遍。江風忽起,卷起他鬢邊一縷白發,露出頸側一道紫黑色蠱紋。
原來,逆命蠱的真正源頭本命蠱就養在卓祺然心脈之中。這件事隻有駙馬知道,旁人皆不知。
卓祺然確是百年難遇的養蠱奇才。某年深冬,他獨坐蠱室三日,忽生奇想:世人皆道蠱毒害人,為何不能以蠱救命?
他硬生生從自己心脈中的本命蠱,剖出一對逆命子母蠱。這一對蠱蟲看似獨立,實則仍受他體內本命蠱的製衡。
他的本意是,若逆命蠱出現危難,他可出手幹預。可這世上,有誰願意把性命交到他手?
關於這一點,卓祺然當日跟駙馬曾交代清楚。
駙馬急於救公主醒轉,思慮幾日後,仍是答應了。
這是卓祺然料想不到的。因為這相當於把公主和駙馬的命脈都攥在他手了。
他若是想幹壞事,公主和駙馬都得成為他的傀儡,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他也不知道駙馬得是有多愛慕公主,才能堅持用逆命蠱喚醒公主。
卓祺然說,“駙馬既信我,我當不能辜負了駙馬。”
但喚醒本命蠱不是那容易的事,他用心頭血催動本命蠱,相當於直接燃燒生命本源。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喚醒本命蠱。
可駙馬生死未卜,公主及公主肚子的孩子皆命懸一線。他不得不出手。
卓祺然的奇思妙想終將自己逼進了死胡同。他苦笑,“我被反噬了。”
他折了壽,不知能活多久。他如今與夜尋站在一起,完全讓人分辨不出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
夜尋的目光凝得深沉,負在身後的右手輕輕握了握,半晌才道,“駙馬和公主會感激你。”
卓祺然低下頭,“我不需要他們感激。我隻需要……信任。我隻想讓世人知道,我養的蠱都是好的,護宿主性命的。”
夜尋複雜地看他一眼,“你行得正,駙馬和公主定能看見。”
卓祺然哽咽,“嗯。”
又聽夜尋說,“從這一刻起,你要好生養著。”
卓祺然不敢看夜尋的眼睛,“托師父的福,我需要幾味世間稀罕藥材。”
“我替你找。”夜尋不容置疑,好似那些藥材想找就能找得到。
卓祺然莫名安心,“師父隨我上船可好?我們同去鐵馬城。”
夜尋遲疑一瞬,點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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