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主任!~”
“方主任。”
方子業舉起手虔誠進入到新的手術室時,血管外科的鄧海波和骨科的王宗凱都客氣地喊道。“鄧教授,王主任。”方子業一邊穿衣服,一邊踮著腳尖看了一眼手術台。
隔壁手術間的病人固然病情緊急,可這個病人的情況也是一塌糊塗。
唐曉坪雖然愛喊會診,卻也不會無端亂喊會診。
手術並未暫停,方子業上台時,台上眾人已經把一助手的位置讓給了方子業。
方子業站到位置上後,才發現急診外科的陳國鋒主任也到台上,隻是他靠在患者右胯部的位置,在小心翼翼地處理著肝髒處的挫傷。
方子業認真掃了一眼腹內大致情況後,神色一定,語氣躊躇:“這病人是怎搞的,好像被絞過似的。”
“不用好像。就是被絞了。”
“事故的原因正在查,若不是120跟車醫生中有一個協和醫院的高手,他都撐不出現場。”“我們剛接到患者的時候,腹內一塌糊塗。血、腸。屎、肉……”
“唯一算慶幸的就是主動脈沒傷及。”鄧海波說。
鄧海波簡單解釋完,又道:“現在表層可處理的血管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但方主任你也看到了,目前的這個情況。”
“你們骨科的雙下肢是要直接截了,還是說重新建一下血管?”
下腹部被絞過,除了主動脈之外的動靜脈都呈碎段樣。
患者在現場被急救器械救了下來,而且還有高手在現場給患者做了動靜脈的段落通道,才使得患者完成了循環。
目前的話,雙下肢的血運幾乎已經完全喪失。
王宗凱雖然負責骨科的會診,可處理了一陣,現在也無法主張。
這是骨科的業務範圍,是方子業最該承擔的本職工作。
方子業聞言,心神暗定
鄧海波和唐曉坪暗中還是在托舉著自己了的,自己先是一個骨科醫生,才是中南醫院的醫生。在急診搶救過程中,如果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沒做好,反倒是去搶救了,哪怕救過來了幾個人,也難逃“瀆職”的責任。
方子業沒有回話,靠近手術台後,快速地梳理了一遍下腹部的情況。
王宗凱其他事情暫時沒有做,但雙下肢的微型循環儀已經上了上去,雙下肢有獨立的循環與血氧供應,目前還不至於壞死。
骨盆內血管性結構都消失了,也不存在骨盆內血腫的棘手問題。
但與其他“常見’患者不同的是,這個患者的雙下肢雖然完成了獨立循環,可以後如何將循環接入到人體循環就成了最大的難題。
方子業大概對患者的情況閱讀了將近一分鍾,便又理解了鄧海波的意思:“鄧主任,我們先處理肝門吧~”
這個病人的雙下肢雖然保不住,但他不會因為雙下肢的病情死亡。
目前,他更關鍵的點在於如何在完成了腹內止血後,先修複人體的大循環。
腹內的血管被絞成了段,除了雙下肢的股動脈需要重建,髂內動脈以及髂內靜脈的其他分支同樣需要重建。
且這是一個超級大活。
鄧海波叫自己的最直接原因固然是如何保腿,可來都來了,方子業肯定也不會隻管腿。
鄧海波舒了一口氣:“方主任,那我們就開始吧。”
“這個病人的肝門係,主要有這幾個地方……”
王宗凱在方子業接手手術後,比較謹慎地問:“子業,要我去隔壁看著?”
作為骨科的人,王宗凱關心的是方子業被叫過來後,隔壁手術間會不會出現什問題,會不會因為方子業的離開出現骨科無人的情況。
方子業搖了搖頭:“不用。去了也沒多大意義。”
隔壁手術間的病人,在於病情詭變,術中會出現什情況都難明了,王宗凱去了是沒用的。那個病人,隻要沒有人去切他的四肢,就不會因為四肢出血性疾病死亡。
即便是發生了四肢血管的栓塞,那也是血管外科該棘手的……
綜合評估起來,方子業覺得,這個手術間,投入更多的時間,反而可以得到相對肯定的預期療效。王宗凱並未多事再問,而是繼續往下肢方向負責清理局部的創傷。
此刻進行清創未必有意義,但現在手術台上的人手是充足的,方子業已經接手了去幫忙血管外科的搶救,骨科的創傷遇到了還是要繼續做下去。
“這條動脈,直接紮掉之後把血管鉗鬆開了吧,這條分支動脈主營養的是腹腔內脂肪,這會兒再留下來沒什意義。”
“還有這種小分支也可以直接凝掉。”
“緊急止血的時候紮掉止血是權益之計,在止血操作完成後,就要開始做減法。把手術操作的空間先空出來。”
“這邊這條靜脈都已經斷掉了,先取出來,估計也用不了了,你看,它其實已經是假性腔隙,近端與遠端都離斷,隻是嵌插在組織中,沒有連接端了……”
方子業在指導著鄧海波與陳明吳兩人在對血管外科的局部處理。
陳國鋒等人一時間都分不清方子業到底是骨科的主任還是血管外科的主任。
鄧海波是一個血管外科的教授,知識儲備是非常強的。
方子業能夠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此細致地對鄧海波與陳明吳二人做出指點,而並非是建議,且還指點有效。
這種功力,常人難以思量。
鄧海波來了手術間後,可不是過來玩的,在方子業進來之前,搶救的重頭戲一直都是鄧海波在“主演’。
陳國鋒教授臨時用沾無菌鹽水的棉墊貼在了肝髒的表層出血麵後,再次空讓出位置,讓方子業和鄧海波二人更好發揮。
略往後斜跨一步後,陳國鋒便有了更好的視野與注意力傾注在二人身上。
可以看到的是,此刻,血管外科的鄧海波與陳明吳教授二人都微微躬身,豎起了耳朵,目光垂直。一路都是在跟著方子業的手在走,沒有任何猶豫。
沒有質疑,沒有反問。
鄧海波和陳明吳絕對都是成熟的外科醫生,他們知道,在關鍵的時候,任何時間浪費都是可恥的。所以不敢浪費時間。
可要做到對方子業的話令行禁止,這絕對是方子業什時候把兩人征服到“服服帖帖”!
這絕對不是方子業的背景深厚。
以鄧海波的身份,哪怕方子業的背景再深,到了手術台上,都不至於讓鄧海波“跪舔’。
如此一來,倒是有些坐實醫院關於鄧海波上位的傳聞……
“好好看。”陳國鋒瞥了一眼沈清,沈清立刻收斂了玩味的眼神,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方子業的留白思路。
所謂留白思路,就是暫時清理掉不重要的血管,將更重要的血運係統單獨清理出來,以此獲得更多的視野,得到更加清晰地搶救思路。
先救命,再治病是一項大原則。
沒有任何一本教科書能夠對這個大原則進行規範式的定義,隻能隨機應變。
患者是不會按照教科書生病的,特別是急診。
如此處理了將近十分鍾後,鄧海波才略抬起頭:“陳主任,你們可以開始處理肝髒了,腔靜脈係統的小出血點都已經處理完。”
“我們先過去腹腔幹那邊給你們理一下脾胰血運。”
陳國鋒點頭:“好,辛苦鄧主任了!”
重症腹內急診,絕對不是某個專科的獨角戲,隻有擇期手術,才由專科獨演。
腹腔幹及其分支,是人體最複雜的血運係統之一。
動靜脈龐雜錯亂,在受傷後,越發不成體係,即便是通透了解剖結構想要從腹腔幹從頭清理,都會覺得格外頭疼。
此刻,患者的腸管損傷還比較嚴重。
血管異位,大小腸內容物的異味等影響下,使得操作變得更加困難……
可頭疼歸頭疼,該要梳理的操作還是要繼續梳理。
這一次,方子業沒有隻指點不動手,而是親自化一助手位為主刀位置,帶隊開始梳理……
血管外科的手術當然不隻是完成止血操作這簡單。
患者的循環是相對平穩的,目前倒是沒有血壓劇變的急診失血風險,但也有廣泛滲血的風險。如果滲血得不到處理,持續性失血也會讓患者之前的搶救變得徒勞無功。
時間又漸進了二十分鍾左右。
又一個人踩開了手術間的腳踏式感應氣閉門,沒有多少人抬頭去看來人是誰。
不過來的身著洗手衣的綠衣服進了手術間後,左右看了一陣,而後就快步跑到了方子業的身側:“師父,隔壁那個病人去世了。”
方子業這會兒正在處理胃左動脈,手的止血鉗抖了抖。
如此僵持了接近三秒鍾,方子業才繼續操作:“怎死的?”
這時候的死亡,顯得方子業從搶救室到手術間所做的那一切,都變成了徒勞。
來人是胡青元,胡青元說:“室顫致心髒停搏。”
“按了有半個小時,還是沒搶救過來!~”
“李凱老師聽說你回來了,就讓我過來給你說一聲。”
方子業本來還是假裝冷靜的,偏頭道:“你說的是哪個手術間?”
按了半個小時?
那豈不是自己剛從手術室出來,他就掛了?這不可能。
“2間!”胡青元說。
方子業聽清楚後,想給胡青元來上一巴掌。
既慶幸,又覺得有點悲哀。
慶幸的是自己為之努力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的患者還沒有死訊傳來,悲哀的是,自己終究隻是一個人,不能分身。
不然的話,說不定2間手術室的患者還能有救。
方子業甚至又有些煩躁
自己是不是在那個“搶救室”的患者身上耽誤了太久的時間,不然的話,自己肯定也能像療養院那樣,把進了手術間的病人都能搶過來。
現在這算什呢?
一換一?
方子業的思緒在轉動,但操作卻一直未停,且隨著方子業的思維漸漸進入到“空靈’之境界。方子業的一些操作變得更加“遊刃有餘’、“自然而然’,6級完美等級的止血術與縫合術的加持下,使得鄧海波與陳明昊二人的眼神變得格外古怪。
能人所不能,是為牛逼。
能人所不能思及,是為不可思議。
後知後覺的幾次後,鄧海波咳嗽了一聲:“方主任,你這是什操作?”
“怎,這操作?這操作也行?”鄧海波的聲音並不大,隻是在低聲的嘀咕。
聲音線隻限於手術台的幾個人可以聽見,就連胡青元都隻聽清零星幾字。
“我覺得可以做就這操作了,這個沒什好研究的。”方子業回說。
沒有解釋,沒有裝逼,隻是淡淡地如此講。
如果是技巧性的東西,是可以傳授的。
所謂技巧,就是通過一定的重複練習,既可以得到的技能。
所謂功力,一定是水磨工夫,功力不到,就根本不要覬覦。
就好像除非超越了認知的天才,否則沒有人可以在小學階段看得懂數學係博士的課題一般。這個是功力的問題,不是你聰不聰明。
技術基本功達不到完美階段,方子業的操作就完全沒辦法重複。
“哦!!~”鄧海波嘴巴圓圓,心髒隱隱有些抽。
自他升副教授後,就沒有人diss他自己的能力不夠,什東西不要去學了。
儼然一朝回到了十年前,被恩師帶著的場景,鄧海波儼然也有些唏噓。
手術的氛圍非常嚴謹,可以說是標準的教科書式的手術氛圍。
除了麻醉醫生偶爾的嚴肅醫囑,巡回護士的回令,就隻剩下監護儀的滴滴聲常駐。
沒有唏噓,沒有笑話,沒有葷段子,沒有電話,沒有護士的八卦。
胡青元這樣的小碩士在手術台旁一米之外,嚴格地遵守著手術室的觀看紀律。
沒有主刀醫師的哈哈,也沒有助手們的“懂事”!
偶爾的剪線聲,結紮聲也是幹脆利落,口到手到。
巡回護士偶爾的停歇周期,呼吸都收緊了,深吸著氣,腹肌收縮,邁步如貓,生怕落地聲重了就影響到台上主刀的操作力度………
不知道多久。
“再開一瓶碳酸氫鈉。”麻醉醫生又喊了一聲。
與此同時,方子業支起了自己的腰杆,看了看術野之後,才道:“腹部的血運重建得差不多了,髂動脈和股動脈的血運暫時不用管,二期再行重建吧。”
“如果患者可以撐過來的話,五天之後再行手術治療。”
“今天如果還搞的話,可能對患者的打擊有點太大了。”
鄧海波聞言,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我也覺得這樣謹慎點更好。”
“方主任,今天幸虧有你啊。”
“不得不說,服!~”
“這都已經淩晨十二點四十,你進手術室都快三個小時了!”
肝膽外科的陳國鋒已經離開,此刻留在手術間的是徐浩陽:“方主任,鄧主任?那我們就開始處理胰髒了?”
鄧海波點頭:“可以處理了,辛苦你們收尾啊。”
“等會兒如果還有其他情況的話,就打我們的電話。”
緊接著,鄧海波又問:“今天這幾個病人,搶救率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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