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生生(八)
正常情況下,秦淮應該等這頓飯吃完回酒店,借口自己要上廁所,坐在酒店的馬桶上看完趙誠安的最後一段夢境。
但現在不是正常情況。
因為芬園也有廁所。
秦淮還沒有體驗過傳說中的北平第一私房菜館的廁所呢,不體驗一次實在是太可惜了。
也不需要章光航帶路,廁所就在包廂往後走的地方,秦淮進包廂的時候看到牆上貼的指示牌了。
秦淮看了一眼雨露均沾,一口白麵饅頭、一口山藥糕、一口米糕的趙誠安,覺得趙誠安還要吃一會兒,他可以先看記憶。
秦淮這想,也這做了。
秦淮默默起身:“你先吃,我去上個廁所。”
趙誠安不疑有他:“嗯嗯,你知道廁所在哪嗎?我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廁所好像在後麵。”
“我也看到了,你慢慢吃別噎著。”秦淮留下一句關切的話語,徑直朝外走去。
廁所離包廂不算很遠,大概在15米左右的距離,裝修還可以,複古中透露著現代化,應該是芬園原本的廁所改的,單間廁所。
秦淮把門關上,反鎖,點開遊戲麵板,選擇【趙誠安的一段夢境】。
一想到馬上就看到趙誠安的最後一段夢境了,秦淮還有點小激動,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順暢且連貫地看同一個精怪記憶了。
秦淮點擊是。
夢境載入中——.
百年前北平城的夜晚,很黑。
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月光再皎潔,也很難如日光那樣照亮夜色下的人臉,對於常年缺乏維生素導致患上夜盲症的貧民而言,晚上就算點燈在外麵也很難看清。
因為燭火的光實在是太微弱了。
秦淮就在微弱的燭火的映照下,看清了陳秋生一家人的神色。
陳平安舉著燈籠,燈籠沒有照人,而是低低的舉著,照亮陳秋生正在數錢的手和趙誠安手上捧著的小布包。
這個時間應該是夏日,陳秋生、陳平安、趙誠安和夏穆苪全都穿著短褂,夏穆苪身上背著幾個包袱看上去似乎要遠行,另外三人什都沒拿,隻有趙誠安手上捧著一個更像是荷包的小布包。
陳秋生正在低頭數錢,一大把錢,雜七雜八的什都有,銀元、銅幣、碎銀子、英鎊、法幣,有的完整,有的殘缺。借著燈籠的微光,陳秋生把這些雜亂的錢幣歸置整齊,全都塞進趙誠安手上拿著的那個小荷包,讓夏穆苪把鞋脫了,把小荷包又塞進他的鞋底。
“現在外麵世道亂,關外已經淪陷,南方聽說也不是很安生。李府半個月前就買了車票全家去金陵,眼看那些鬼子快要打到廊坊,北平是不能呆了,金陵安不安全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李家都去了金陵,金陵現在肯定比北平安全。”
“穆苪,你先跟你劉叔去金陵,到了金陵也不用寫信回來報平安。你機靈,一切以自己安全為主,要是發現金陵也不安全就再往南跑。你劉叔那我已經給了一筆錢,這些錢你自己藏著以備不時之需。”陳秋生絮絮叨叨地說著,不放心地摸了一把夏穆苪身上的短褂,“現在是7月,原本應該讓你把冬衣也帶上的。但是現在外麵亂,東西太多容易被搶,也不敢給你帶太多好衣服,南方終究比北平暖和,入冬晚,等安定下來之後你再自己添置棉衣。”
“要是遇到劫道的別逞強,把命保住比什都重要。這個世道…隻要能活就行。”陳秋生就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父親,什都想給夏穆苪帶上,卻又不敢讓他多帶。
“父親,馬上就子時了。夏穆苪該走了,劉叔說車隊不等人,今天晚上不出城,再出城就難了。”陳平安出聲提醒,他手上拿著燈籠,燭火照他的臉照得最清楚,能看出他麵色慘白,嘴唇依舊沒有什血色,一臉病容,身形也很瘦弱。
這個時間線比起上次顯然又過了幾年,陳平安已經完全長成了一個成人的模樣,但是個子卻沒有長多少,可見身體依舊不太好。
“對對對。”陳秋生連忙催促夏穆苪,“快去,別趕不上了。”
夏穆苪很是不舍,看了一眼陳秋生,又看了看陳平安,說:“師父,我們一起走吧。”
陳秋生擺擺手:“平安身體不好,每天都要喝藥,長途奔波肯定受不住。如果早一個月買到火車票還能出城,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你快去吧,別晚了趕不上出城馬車。”
“對呀,放心吧,陳師傅和平安有我呢。我的手藝你還不相信?肯定餓不死,就算鬼子進城了把家的東西都搶空,李府留給我們的那間房子不是還有地窖嗎?我們藏到地窖去,到了晚上我就出去偷東西吃,肯定把陳師傅和平安養得白白胖胖的!”趙誠安拍著胸脯保證。
夏穆苪苦笑,知道時間不等人不能再拖延了,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兩步,最後衝三人擺擺手:“師父,平安,陳…師弟,我先走了,你們在北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朝黑暗中跑去,生怕自己跑慢一步就忍不住要回頭。
趙誠安還在那傻樂地揮手,揮了幾下發現不對勁,不滿地叫嚷:“誒,夏穆苪怎叫我陳師弟,我沒拜陳師傅為師啊,我怎成他師弟了?”
陳秋生原本還處在離別的傷感之中,聽趙誠安這說沒好氣地給了他後腦勺一下:“你還嫌棄上我了,幸虧我沒收你為徒。這幾年你和穆苪的手藝差得何止一星半點,一天到晚就想著什時候發工錢和吃什,真收了你這個徒弟還不得敗壞我的名聲。”
趙誠安連連喊冤:“陳師傅這一天到晚不想著什時候發工錢和吃什想什呀,我活在世上就這兩件事情最重要。”
陳秋生都被趙誠安氣無語了,搖搖頭:“平安,回去吧。晚上風大,別著涼了。”
陳平安無奈地笑笑,很快這個笑又變成了自嘲,聲音低沉顯得很失落和自責:“父親,都是我拖累了你們。”
“如果沒有我,你和阿生都能走,還能和江師傅一家結伴走。”
“都是我害得你和阿生要留在北平陪我。”
陳秋生安撫性地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哪有什拖累不拖累的,我是你爹,有你這樣一個爭氣的考上了大學的兒子驕傲還來不及呢。而且我都這個年紀了,要走能走到哪去,原本想著過幾年回關外的,現在關外也回不去了,南方我也不愛去,不如留在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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