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鳶左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四杯茶和一包煙;右手提著一大一小兩個袋子,小袋子糖果、大袋子饃。
女孩腳尖輕頂房間門,沒能頂開,房門雖未反鎖卻也是正常關著的。
域,小心翼翼地打開,覆蓋住門鎖。
“哢嚓”一聲,把手自轉,門被開啟。
房間地上,擺著四張小涼席。
李追遠、譚文彬、潤生和林書友,一人一張,圍坐在地。
陳曦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進來了,所以才導致他們的會議中斷,還是說,他們的沉默已經有一會兒了。
四杯茶,被分別擺在地上坐著的四個人麵前。
一包煙,丟給了譚文彬。
林書友也想伸手接包煙,然後接住了一包糖。
那一袋子饃饃,則被放在潤生麵前。
堂堂龍王門庭的傳承者,陳家老爺子的寶貝心肝兒,居然做起了端茶送水跑腿的活兒。
好在這事大概率是傳不出去的,因為大家會覺得傳播這事兒的人,腦子和精神有問題。
但陳曦鳶卻做得甘之如飴,跑腿兒買東西時為了趕時間,都是從屋頂上飛躍,到店錢一丟東西一拿,老板本人都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嚇出一身冷汗,以為自己撞了鬼。
沒辦法,誰叫這次的會議還是因她而起,並且,會議的主題與討論的對象,更是高端得不能再高端。陳曦鳶覺得,就算是自家爺爺,要是曉得在這簡陋的小旅館正開著如此高規格的會議,怕是也會毫不猶豫地拿著自己的酒葫蘆、再提兩隻文昌雞趕過來蹭一蹭。
發放完東西後,陳曦鳶開始緩慢後退,臉上帶著笑,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她知道自己是不適合參加這個會的,連旁聽也是一種大忌諱,畢竟這涉及到小弟弟本人最深層次的隱秘。
但她……就是忍不住啊。
女孩退得很慢,腳步輕輕,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譚文彬撕開煙盒包裝袋,抽出一根煙,點燃,抽了一口。
因為正對麵坐著的是小遠哥,所以譚文彬扭頭,對著坐在自己身側的林書友,將煙吐出。
潤生開始吃饃,幾口饃一小口茶,節奏穩定,他必須得吃點,不是餓了,而是不帶腦子來開會,坐久了容易犯困。
潤生對自己的最低要求是,開會時不能發出呼嚕聲。
林書友剝開糖衣,將一塊糖放入嘴,然後將自己麵前的杯子,遞給還在貓貓後退的陳曦鳶。“我不喜歡喝茶,你喝吧。”
沒經曆過類似場景的人,是無法共情,林書友的這一舉動,是何等的宛若天籟!
“嗯。”
陳曦鳶兩手接過茶杯後,很自然地在後頭床邊坐下,再用腳尖將房間門頂回去關上。
幸好,她的腿足夠長。
這才讓這一套動作顯得很自然。
仿佛,她先前就是要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壓根就沒打算離開,也不該離開。
坐定後,細數自己心跳,一下、兩下、三下……
沒聽到“請你回避一下”“我們要關上門來說點事”“你今天累了早點休息吧”。
女孩的一顆心,終於順順利利地放下,有心思調整一下自己的坐姿。
順便,目光與林書友交匯。
陳曦鳶現在的樣子,讓林書友想到了當初的自己。
大學的平價商店外,彬哥他們都在熱火朝天地行李裝車準備回南通了,自己站在角落處、低著頭,用鞋尖撥弄著地上的石子。
童子:“這不是你能定的事,你太不懂規矩了。”
林書友:“是你不懂小遠哥。”
在阿友看來,如若小遠哥不想讓陳曦鳶旁聽,那小遠哥絕不會顧忌什情麵抹不開臉,肯定會直接開口讓她出去,順便再在這個房間布置一個陣法。
小遠哥沒發話,意思就是可留可不留,所以阿友不介意現在拉曾經的“自己”一把。
李追遠看向陳曦鳶。
陳曦鳶剛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連帶著臀都微微離開了床麵。
李追遠:“徐默凡剛剛感悟結束出關了,我懶得布置陣法了,你把域打開吧。”
陳曦鳶點點頭,盡量平穩地發出一聲“嗯”。
隨後,域展開,將整個房間囊括。
陳曦鳶低頭,吹了吹杯麵,抿了口茶,然後微微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
如果說先前林書友的舉動,讓她會心一暖的話。
那剛剛小弟弟的話與安排,則讓她有種被認可、被融入的深深感動。
譚文彬吐出的煙圈有些卡頓,因為嘴角剛剛差點沒壓住。
自家小遠哥最擅長拿捏人心,桃林下的那位都快被小遠哥釣成了翹嘴。
眼下,其實也是刻意進一步拉近己方與陳姑娘之間的關係,沒了浪中的激烈危險環境,那就得在日常平淡掐出細膩。
陳姑娘身上不僅有龍王門庭庇護,更是受天道青睞,她不僅能參會,而且得被擺在小遠哥身側,當一個小遠哥的反向參照物。
李追遠:“說說你們的看法吧,每個人都說一下。”
以往開會沒這個流程,李追遠說完後譚文彬再解釋擴充一下即可,這次不一樣,每個人都得說。因為,法理上來說,自己的三個夥伴,都是自己的“債主”。
潤生將嘴的饃饃咽了下去,開口道:“我的,就是小遠的。”
什功德、氣運、天道、點燈這些,都沒辦法在潤生刻意拉平的腦袋上留下丁點褶痕。
他隻是聽到了小遠說,過去會從自己這不打招呼就拿一種看不見的“錢”。
那就拿唄。
如果自己有,小遠隨便拿,如果自己沒有……那他就去外麵搶。
潤生發言完畢,一貫的言簡意賅,打得腹稿完成的林書友一個措手不及,隻能帶著點磕絆道:“小遠哥,就算天道沒給你功德,但我們身上的功德,不也是靠小遠哥你掙來的?
就像是健力寶一樣,我們每次出門時,都會在自己背包幫小遠哥你背一些,你想喝時從我們背包拿出來,不是理所應當?
所以,我覺得天道是把健力寶直接給小遠哥你還是……
是天道把功德直接給小遠哥你還是先放我們這兒供小遠哥你取用,沒什區別。”
林書友心一直很有數,當初官將首老廟都能將自己師父和爺爺壓得喘不過氣,現在自己等人都已經把官將首給收編了。
沒小遠哥,自己、彬哥和潤生,都不可能走到這一步,更別提在江上與其它世家大族傳承者交鋒而不落下風了。
譚文彬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林書友,這段發言,稱得上阿友參會以來的最高水平表現。
既然自己需要說的已經被阿友提前說了,那譚文彬打算活躍一下會議氛圍:
“我說呢,我爸這兩年怎升得這快,我還以為他是一直在沾我的光,原來是我一直在挪用團隊公款啊。”
林書友:“哈哈哈!”
陳曦鳶:“嘿嘿嘿。”
譚文彬扭過頭,看向坐在身後床上的陳曦鳶:“外隊,輪到你了。”
陳曦鳶臉上的神情從微笑到嚴肅,快速切換了好幾次,最後輕咳了一聲,開口道:
“我有一個疑惑,如果隻是單純分配方式的問題,那每一浪之後的功德總量應該都不變,但我覺得,你們似乎不是這樣。”
林書友:“嗯?可是,我、彬哥和潤生,抓你笛子時,都是亮了三段,三個三段加起來,應該能抵得上你一個四段亮度吧?”
陳曦鳶:“但我的功德,是一直在用的,首先,我自己喜歡花,將功德送給有需要的人;
其次,雖然以前我走江時感覺很簡單,但無論是在浪還是浪外,我獲得的奇遇真的很多,這對我實力的提升幫助很大,很多時候我都有種這是被硬塞給我的感覺。
你們,有這種感覺?”
林書友撓撓頭,回答道:“還真有,但是被小遠哥塞的。”
陳曦鳶:“那問題就來了,小弟弟本身是沒有功德的,那他是從哪拿的東西塞給你們的?”林書友陷入思索。
譚文彬將手的煙頭掐滅,他不得不承認,陳外隊雖然有時候憨憨的,但人家的水平,一直非常高。陳曦鳶繼續道:“一切經過小弟弟的手,以小弟弟為主體,幫你們治療傷勢、提升實力的行為,本質上,都不會產生功德的消耗。
其他走江團隊,是由點燈者掌握分配,他可以大方也能小氣,追隨其走江的人,也是希望能跟著點燈者喝一口功德湯,以此來獲得自身的提升。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你們團隊的整體個人實力與發展,早就超過江上精英團隊的平均水平了。這本該意味著你們有一個極其大方願意帶著夥伴們共同進步的頭兒,可問題是,你們頭兒手壓根就沒有可分配的東西。
所以說,你們自跟隨走江以來的大部分提升,本質上其實是……”
譚文彬:“是小遠哥靠自己的能力,把我們推上來的。”
他們仨,包括以前萌萌也在時,每一個階段,小遠哥都會刻意地給他們規劃與推進新的發展路徑。而且次次都成功,效果也很明顯。
就是因為太順利了,順利到大家都覺得這是正常現象,理所應當。
這才有了趙外隊感慨:姓李的對自己人可真大方。
包括他們自己,哪怕是小遠哥本人,都覺得這種提升,就是走江功德在其中起作用。
譚文彬舉起手:“我現在很好奇,其他團隊的提升,到底是怎進行的?”
陳曦鳶指了指自己。
譚文彬:“外隊,你不要拿你自己舉例,特例不具備普遍性。”
陳曦鳶:“那就說趙毅。趙毅手下那個叫陳靖的,之前實力怎樣?”
林書友:“最開始就帶著點妖族血統,然後好幾浪三隻眼都為了保護他,寧願自己人手短缺也不讓他參加。”
譚文彬:“在去虞家之前,我和阿靖在博物館打過架,這孩子實力水平,也就普通狼妖吧……不,遠遠不如狼妖,村的獅爺豹爺都能把那時的他弄死。”
陳曦鳶:“然後,他在虞家,完成了蛻變,實現了絕對實力上的飛升。
按照你們的描述,其實就是趙毅自很早之前,就將自己每一浪的大量功德,都傾注在了陳靖身上,這才有了如今的結果。
這也是走江者,很普遍的一個現象,那就是動輒實力迅猛提升,所以古往今來,每一代人都會不畏死亡,執意點燈拚一把。
我想,這種情況,在你們身上,應該沒有發生過吧?”
林書友:“我們是一步一個腳印。”
譚文彬:“我們一直有一個穩步提升的節奏,小遠哥那有規劃。”
陳曦鳶:“那就說明,你們雖然一直在江上,但過的是岸上人的日子。”
林書友:“但不對啊,如果三隻眼把大部分走江功德都給了陳靖,那他的團隊應該不會有太多提升才對,可三隻眼他們自從遇到陳靖後,進步仍舊很大。”
陳曦鳶:“我對趙毅不熟,對他的手下也了解不多,但我能問一下,他手下那個能使木藤的家夥,近期的提升在哪一次?”
林書友:“是小遠哥給了他一套功法,能讓他的藤蔓擁有治療傷勢的附加效果。”
譚文彬:“在那之前,徐明在趙毅那,已經邊緣化了,淪為照顧陳靖的保姆。”
陳曦鳶:“那趙毅手下的那對雙胞胎姐妹呢?”
譚文彬:“近期好像確實沒什提升,唯一一次,還是和我們一起在豐都的那一次。”
陳曦鳶:“那趙毅呢?”
林書友:“三隻眼的提升可大了,比如他的蛟皮……”
陳曦鳶:“他的蛟皮,是誰給的?”
林書友:“小遠哥。”
陳曦鳶:“從趙毅開始決定培養陳靖時起,到這一浪為止,如果剔除掉小弟弟的影響與幹預,那他和他手下人的提升,會有多大?”
林書友:“那就真不大了。”
雙方每次開展新合作之前,都會磨合一下,而己方往往派出林書友去試探和打壓,所以在這一點上,林書友很有發言權。
陳曦鳶:“這不就是了。而且,在陳靖培養方麵,趙毅明顯是用力過猛了,把功德給他太多了,他虛不受補。
如果不是小弟弟恰好有能幫陳靖去除走火入魔狀態的能力,事實上,趙毅在陳靖身上的投資,就已經失敗了。
當然,趙毅可能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敢不停地往陳靖身上堆肥料。”
林書友:“怎聽起來,像是三隻眼一直在吸我們的血?”
譚文彬:“血呢?我們的血在哪?”
林書友:“對哦……我們沒功德,沒血。”
陳曦鳶看向李追遠:“小弟弟,趙毅急急忙忙帶我們去妖獸墓地找你時說過,陳靖走火入魔時會六親不認,他自己都被陳靖攻擊過,但到地方後我發現陳靖脖子上有明顯的淤青,他是在你麵前自己掐自己的吧?”
李追遠:“嗯。”
這個細節,陳曦鳶留意到了,那趙毅肯定也留意到了。
但趙毅自己肯定不會聲張,畢競,日子還得埋頭繼續過下去。
陳曦鳶:“陳靖其實心更認可你,他真正想追隨的人,是小弟弟你?”
李追遠:“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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