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崖陳家。
祠堂院子的柳樹,鮮嫩翠綠。
自它被植入這起,就得到了陳老爺子無微不至地悉心照料。
而本該被放在麵的蒲團,此時卻被置於祠堂外。
陳老爺子跪坐在蒲團上,麵前擺放著一尊香爐。
他手持清香,輕輕一甩,香火自燃。
插入香爐內後,這嫋嫋白煙卻全部向著陳老爺子本人飄散,似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禁止這香火入內。
陳老爺子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將禮行完。
陳家老夫人走了進來。
陳老爺子:“曦鳶走了?”
陳家老夫人:“我給她下了一鍋酸粉,她嗦完後走的。”
陳老爺子:“,自己家人千言萬語,抵不過別人的一通電話,唉,女大不中留啊。”陳家老夫人:“曦鳶跟我說了些話,我覺得她的意思,是讓我轉達給你聽的。”
陳老爺子:“說吧,我聽聽。”
陳家老夫人:“曦鳶說,她已經盡力了。”
“就這?”
“她說,她知道那位的行事風格,哪怕什都沒提,但這通電話打來,就意味著那位願意讓步了。”“霍,好狂妄的口氣。”
顯然,陳老爺子指的,不是自己孫女。
“曦鳶說她對得起陳家了,這件事,已經從死整個陳家,變成隻死一個爺爺。”
“哈哈哈哈!”
陳老爺子大笑出來,神情上不見絲毫憤怒。
陳家老夫人:“我的孫女隻是單純,她不傻,她一直都很聰明。”
陳老爺子:“的確。”
陳家老夫人:“老東西,我是不是該提前給你準備好後事了?”
陳老爺子:“好歹夫妻一場,就這迫不及待?”
陳家老夫人:“我不想你走後,手忙腳亂。”
陳老爺子:“如此,挺好。”
陳家老夫人的語氣猛然提了起來,道:
“你們爺孫倆,一個個的都把事兒瞞著我,我是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事,但我真就見不得你現在這個樣子。
你要幹幹脆脆地去磕頭認錯,大不了我陪著你一起去。
要,就……”
後半句話,陳家老夫人到底是沒有講出口,她的目光,落在那棵柳樹上,默默紅了眼。
雖然不知道事情真相,但她曉得事發時,自家孫女在誰家做客。
陳家老夫人:“去認錯吧,我們一起去,把事兒說清楚。”
陳老爺子舔了舔嘴唇,仰頭看向頭頂這蔚藍純澈的天空,發出一聲長歎:
“可是,我不知道到底該向誰認錯啊。
我甚至都不曉得,到底什是對與錯。”
“所以,你就這一直等著,等著別人有朝一日親自上門來給你一個交代?
陳平道,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從年輕時起就是這樣,什都是等著,什都是唯唯諾諾,都得等著人家來找你!”
陳老爺子似是破罐子破摔了,敞開雙臂,嬉皮笑臉道:
“對,我就是這個德性。”
陳家老夫人卸了口氣,似是不再想說話了,轉過身,準備離開。
陳老爺子立刻跟了上去,看著老伴兒眼的哀傷與臉上的落寞,心疼道:
“咋的了這是,往下接啊?”
陳家老夫人不語。
陳老爺子掐著嗓子模仿著老伴兒聲調喊道:
“老娘當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開慢點。”
“哦,好。”
“再開慢點。”
“好的,彬哥。”
“你還是開快了。”
“可是……”
林書友這下子實在是不知道該怎踩油門了,因為隔壁騎著三輪車載著一位老奶奶的老爺爺,都已經把自家的小皮卡給超車了。
譚文彬坐在後排,左手托舉著一個羅盤,右手掐印,兩腿間有個小火盆,頭燒的是從被盜古墓搜尋來的一些相關痕跡。
隻是,這尋路香雖然被引出來了,可位置卻很飄忽,難以捉摸。
起初,譚文彬懷疑是自己的水平不行,無法像小遠哥那般輕鬆寫意。
然後,他開始懷疑是車太快了,過高的移速,幹擾了尋路香的指引。
等看著車窗兩側,步行的行人都走到前麵去後,譚文彬又想到了一個可能。
“阿友,我們要找的盜屍賊,會不會就在這附近?”
停車,熄火。
這,是通州縣的縣郊,算是一個城鄉結合部。
往南是小鎮,往北就全是農田以及分布在農田的一棟棟民房。
眼下距離最近的,是一家模具製造廠,沒有廠的規模,更像是個單獨分出來的翻砂車間,也就是民間小作坊。
林書友:“彬哥,是這嗎。”
譚文彬:“進去看看。”
如果將小遠哥確定方位的能力比作用一支削尖的鉛筆往下戳一個點的話,那他譚文彬就等於拿著一支蘸滿墨汁的毛筆往下使勁一砸。
理論上來說,南邊鎮子上的鋪麵以及四周農田的民居,都在他譚文彬的誤差範圍內。
小作坊處於停工狀態,大門鎖著。
二人從外牆翻了進去,一落地,立刻都察覺到不對勁。
這種濕冷感,雖然極不明顯,也不存在什能被具體分析的東西,可走江以來所塑造出的第六感,讓二人幾乎確定,這頭有問題。
林書友:“彬哥,你真厲害。”
譚文彬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怪不得小遠哥說:運氣也是推演的一部分。
廠房,堆積著大量像黑泥一般的原料,一座接著一座,跟穀堆似的。
林書友走到一座近前,把金往頭一插,再輕輕一撥。
“嘩啦啦……”
黑沙滑落,麵顯露出一張女人的臉。
譚文彬走到另一座麵前,鏽劍插入再挑開,頭也存放著一具屍體。
用鏽劍扒拉開屍體頭部,讓其麵容呈現得更清晰,依舊是一具女屍。
並且,女屍開始本能地吸收譚文彬鏽劍上的怨念。
譚文彬指尖一震,怨念回收,不再釋放。
再吸下去,大概率就會引起屍變。
而對怨念有如此強烈本能的屍體,絕不可能是剛剛死。
小遠哥說得沒錯,那家夥,就是在有意識地進行收集。
譚文彬耳垂輕動,道:“有卡車朝著這減速了。”
小作坊大門前,一輛卡車停了下來,接下來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卡車再次發動駛入。
一個男人從駕駛室下來,正準備去後頭卸貨時,他看向廠房,皺眉。
沒有太多彎彎繞,譚文彬與林書友就這直白地走了出來。
男子身材高大,麵部輪廓深刻,當他的目光落在阿友手中的金時,似是確認了來者玄門中人的身份。“司可……”
一聲冷笑過後,男子搖了搖頭,一邊捏著響指一邊主動走了過來。
“二位,這是我的道場,不問而擅闖,可是犯了江湖忌諱。”
譚文彬:“整個南通都是我們撈屍李的道場,所以,到底是誰不問而擅闖,先犯了忌諱?”男子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似是在嘲笑眼前二人的不知天高地厚。
伴隨著靠近,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筋暴露,一股特殊的力量威壓自他身上散發而出,波動感強烈,像是在做著強力隱忍。
他走到林書友麵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林書友。
林書友舉起金。
他再次笑了,露出了牙齒,同時掌心攤開,向上去抓取金。
抓了個空。
“砰!”
金砸在了他腦袋上。
他跪伏在地,麵露痛苦,鮮血直流。
譚文彬看向林書友。
林書友:“彬哥,我努力及時收力了。”
波動感強烈,不是隱忍,而是力量根基淺薄;散發出的氣息不是威壓,而是他的全部。
因為太久沒有遇到這般弱的對手,林書友的第一,就出得有些慎重,可即使是慎重的重,也是差點將男人的腦袋直接敲炸。
還好接觸時,林書友察覺到不對勁,拚著手腕吃痛也要強行回收掉大部分力道。
男人已經被砸懵了,眼睛不斷翻白。
譚文彬眼蛇眸顯現,下一刻,男子的意識逐漸複蘇凝聚。
“你……你們……你們……”
很多人都喜歡將“江湖”掛在嘴邊,殊不知,江湖分層,不同的人其實處於不同的江湖。
男子在他那個江湖的自信,在南通撈屍李麵前,被一擊碎。
譚文彬摸了摸口袋,兜的煙先前在車上焦灼於尋路香時,被他抽完了。
林書友伸手,從男人口袋摸出一包煙,一包玉溪。
阿友打開煙盒,掏出一根咬在嘴,準備給彬哥也掏出一根遞過去時,自己嘴的煙被彬哥無情拿走。林書友有些無奈,隻能拿著火機,幫彬哥把煙點燃。
譚文彬深吸一口,對著跪在二人麵前的男子,吐出一口煙霧。
五感成懾是戰鬥時的手段,其實在其它方麵也有更多細致運用,比如審訊。
不過,男子的心理防線並不強大,而且這會兒已經垮了一地。
在自家山頭上呼風喚雨的總鑽風,跑外麵,居然被某個特角旮旯冒出來的地方撈屍人一招幹趴,生死被握,換誰心境都得崩。
譚文彬:“哪兒來的?”
男子:“活人穀。”
林書友:“咦,耳熟,好像聽過。”
譚文彬:“你忘啦,咱碰到過活人穀這一代的點燈者,在你家三隻眼的祖宅。”
林書友:“記得了,打過架。”
譚文彬:“對方團隊的陣法師,還是被你一砸爆的腦袋。”
林書友:“後頭他們都死了,死在了三隻眼家祖宅。”
跪在地上的男子,聽著這番對話,頭上的血有冷汗的加入,流得更快了。
活人穀,位於雲南玉溪境內,它還有個名字,叫哀牢山。
小遠哥說過,活人穀的傳承和酆都很像,但有酆都陰司在前,活人穀隻能叫小地獄。
譚文彬:“來這兒盜墓取屍,是想做什?”
男子:“是為了祭屍,淬煉屍珠。”
譚文彬:“這的這些屍體,都是在南通挖的?”
上了年份且還能保存如此之好的屍體,一般隻存在於高規格墓葬中。
譚文彬並不覺得,南通的地下,物產能如此豐富。
男子:“不是,大部分是我在外地收集好,集體運到南通來的,我發現,在南通這祭屍煉屍珠,這些屍體不會屍變,操作上會更安全簡單。”
譚文彬:“可真會選地方。”
男子:“求求你們,饒了我,是我不知深淺,誤闖貴寶地,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敢了,我馬上走,馬上走!”
林書友扭頭看向譚文彬,發現彬哥正在思考。
“彬哥?”
“我在想,盜墓和侮辱屍體罪,能不能夠判死刑。”
“彬哥,他沒拿墓室的陪葬品,這些屍體年代久了,也不具備公民身份。”
“你居然還真的在和我理論這個?”
“啊?”
譚文彬吸了吸鼻子,目光看向那輛卡車:“阿友,去檢查一下後車廂,我聞到了新鮮的鮮血味。”林書友跑過去檢查。
譚文彬則繼續對男子問道:“為什要給她們換衣服,還弄丟一個掉進河?”
男子:“因為祭屍前,得讓符合條件的屍體,沾一點陽氣,我得帶著她們在有人群的地方逛一逛,昨日下午我撞到了一個在巷子偷偷抽煙的小女孩。
她發現了我,然後追我,我好不容易甩開她,但不小心將帶著出門的這具屍體,落入了附近的河。”抽煙的小女孩,罕見,但不算少。
但能一眼瞧出這家夥有問題的,整個南通,不多。
“彬哥,車有一具新出土的女屍,還有一個老人,好像死了。”
譚文彬:“解釋。”
男子:“我在挖墓時,他在旁邊種地經過,讓他走他不走,還拿著鋤頭想砸我,我就打算請他去活人穀做客。”
即使是正統玄門中人,哪怕是名門正派,在擁有超乎於普通人想象的能力後,也往往會將自己不再視為普通人。
那種沾點邪性的,就更是如此了,請他去活人穀做客,就是順手把人殺了的意思。
而且,人家並不覺得這般闡述有什問題,他眼的江湖,就是這樣,因果對他而言,無論距離多近,都會覺得很遙遠。
譚文彬點點頭:“那好,我也請你去酆都做客。”
鏽劍探出,直接刺入男子的麵門,怨念激發,將男子的靈魂從肉身逼迫而出。
“阿友。”
林書友張開嘴,豎瞳開啟,白鶴童子發力,將那道靈魂吸入口中,咽下。
阿友:“彬哥,童子說,袍會在肚子,好好炮烙他的靈魂,最後再徹底消化,保管讓他後悔曾活在這世上。”
譚文彬環視四周,皺眉道:“該怎處理這的屍體?”
林書友:“一把火燒了嘛,現在不是提倡火葬。”
譚文彬:“其實,這種屍體,也算是文物了。”
不過,被扒去衣服、首飾以及種種陪葬品,換上了當代人的衣服,這文物價值也應該大打折扣了。林書友忽然打了個嗝兒,一縷淡淡的霧氣吐出,飛入卡車內。
“彬哥,他居然也是把老人的靈魂吸進的肚子。”
卡車內,探出一隻老人的手,隨後“噗通”一聲,老人摔下了車,剛回魂的他,又摔昏了過去。譚文彬看向林書友:“你先前檢查時,沒發現問題?”
林書友撓撓頭:“所以我說的是,好像死了。”
譚文彬走到老人麵前,蹲下來檢查。
老人氣息很微弱,魂魄一出一進,對三盞燈是一種摧殘,但目前來看,沒生命危險。
不得不說,老爺子的命是真硬,按那個男子的說法,老爺子是見他在盜墓,主動阻止才被害的。譚文彬在廠房找了個榔頭,對著男子屍體的臉砸了一下,沾上血與白後,擦去自己指紋,將榔頭柄放在昏迷的老人手。
掏出大哥大,撥通自己親爹的電話。
屍體怎處置,現場怎收拾,交給警察叔叔們處理即可。
不出意外,過幾天,本地報紙或電視台上,就會刊播《老農勇鬥盜墓賊》的新聞。
電話那頭,聽完敘述後,
譚雲龍:“你連新聞都給我編好了?”
譚文彬:“說不定老人家孫子今年高考呢,正好可以加分。”
譚雲龍:“你想得可真長遠。”
譚文彬:“行了,爸,不打擾你琢磨借口了。”
掛斷電話,譚文彬對林書友揮手道:“咱們走。”
林書友:“嘿嘿,沒想到這事兒解決起來這輕鬆。”
譚文彬:“輕不輕鬆,看在誰手上。”
林書友驕傲地挺起胸膛,以為是在誇讚自己那一的神勇,道:“那是。”
譚文彬:“阿友。”
林書友:“嗯?”
譚文彬:“回去把小遠哥的《追遠密卷》抄十遍,抄完後手稿記得燒毀。”
林書友耷拉起腦袋:“哦。”
走出廠門,譚文彬舔了舔嘴唇:“煙。”
林書友把玉溪拿出來,準備抽取出來時,整包都被彬哥拿走了。
“別好的不學學壞的,抽煙有害健康。”
“啪。”譚文彬吸了一口,吐出煙霧時,用夾著煙的手指向遠處正朝著這走來的白糯,“你看,這就是抽煙早死的案例。”
白糯是在走,又像是在跑,也像是在飄。
她很快來到廠門前,看著譚文彬和林書友,不敢置信道:
“天,你們居然來得比我早唉!”
昨兒個撞見這家夥帶著一具女屍逛街後,白糯就一直在找尋他的蹤跡。
譚文彬伸手抓起小女孩的羊角辮,邊把玩邊說道:“下次遇到這種情況,還是先通知我們。”白糯攥著拳頭道:“我有信心解決他!”
譚文彬給小女孩的兩根羊角辮打了個結:
“這次是個麵的,萬一下次遇到個扮豬吃老虎的狠的,我們的線索可能就是以發現你的屍體為起點。”白糯:“我死過了,不怕死的。”
譚文彬:“再死一次就徹底沒煙抽了。”
白糯:“我不敢了。”
譚文彬:“來,順路捎你一段,到那邊馬路上後,你自己坐城鄉大巴車回城區。”
黃色皮卡駛出沒多遠,譚文彬就看見一隊警車與自己相對而過。
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親爹編借口的高效率,應該是熟能生巧了。
坐在後排的白糯,正在吞雲吐霧。
林書友偶爾通過後視鏡看她一眼,有點懂彬哥看自己想抽煙時的那股不舒服勁兒了。
就算是知道後座的小女孩實際年齡比自己奶奶都大得多,但看她熟稔夾煙的樣子,還是想一巴掌抽過去。
白糯:“姑爺打算再買一套房。”
譚文彬:“你們確實人多,住得嫌擠,打算搬哪?”
白糯:“還在原地買,買樓上或者樓下,主要是我們這棟單元樓連續出了兩次事,想賣房的很多。我跟著姑爺和姐姐繼續住現在租住的房子,他們三個住上頭或下麵去。
姑爺說,他和姐姐的孩子,肯定要在這個租的房子生出來的。”
譚文彬點了點頭。
亮哥雖然沒入玄門,他的身份也不適合入,但很多事情,亮哥是能看得明白的,就算他看不明白,他妻子心也是門兒清。
白糯:“我們樓上和樓下都掛出來了,樓下降價很多,誠心出,樓上沒降價,說是等一個有緣人,嘿嘿,有緣人。”
說到這,白糯忍不住笑了,譚文彬也笑了。
林書友也想笑,所以問道:“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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