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縣城找酒店住下吧。”
“還早吧?”
劉昌平先看了看車窗外的日頭,又瞅了眼車內還不到下午四點的時間,他覺得自己還有精力開很久。“我累了。”
“哦,好。”
劉昌平將車駛出省道。
縣城的條件比昨晚宿的鎮子要好太多,選了家縣政府對麵的酒店,住了進去。
房間很寬敞,外頭還有個大陽台。
洗完澡後,李追遠將自己與阿璃這兩日的衣服過了一下水,擠幹後遞給阿璃,阿璃將它們掛到了陽台上。
李追遠邊拿著毛巾擦手,邊看著陽台上正執著於將每件衣服之間的間隔確保一致的女孩。
記憶,這應該是阿璃第一次曬衣服。
不過,女孩再怎樣也不至於何不食肉糜到疑惑:衣服居然還需要洗了穿第二次?
雖然,在過去因為柳奶奶的寵溺與愛好,阿璃極少把一件衣服穿第二次,畢競柳奶奶還嫌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太少,不夠充分發揮她的設計天賦。
天色尚早,李追遠打算帶阿璃下樓去走走。
他已經向大帝表露出了此行目的。
師父他老人家為了那座地獄苦心孤詣,想要人家將棺材本的權限讓渡一部分出來,你得讓人家好好緩緩再者,人家正在情緒激蕩時,為自己人身安全計,也不該急急忙忙往跟前去湊。
下樓,在酒店大堂,碰到了剛給妻子打完電話的劉昌平。
李追遠:“一起出去吃飯吧。”
劉昌平點頭道:“好,嚐嚐當地特色美食。”
李追遠選了一家瀕臨倒閉的飯館。
很清靜,到飯點了,也就隻有李追遠這一桌客人。
老板是個長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熱情地邀請劉昌平去後廚選雞。
李追遠和阿璃在桌邊坐下,桌上有一口鍋,下麵是個小柴火灶,這種柴火雞風格的餐飲各地都有。牆壁上掛著個廣告牌,講述著本地這道美食的曆史,說是漢武帝與太子出巡至此,吃了這柴火雞,讚不絕口雲雲……
都是編故事,但其它地方基本都已更新到乾隆下江南或微服私訪的版本。
劉昌平選完雞坐了回來,也看向那廣告牌,好奇道:
“漢武帝和太子真到過這?”
究竟來沒來過,李追遠也不知道。
不過這故事的人物,倒是挺應地獄的景。
要知道,太子謀反,武帝先砍了幫太子的人,又砍了鎮壓太子的人,最後把騎牆兩不相幫的人也砍了。陰長生是兩漢交接時期的人物,對西漢武帝故事應該很是熟悉。
雞端上來了,絡腮胡老板開始炒製。
握鏟用的是握刀的方法。
手上老繭起了一層又化了一層,形成了一道道“繭暈”,每一道“暈”都是刀法的一次感悟突破。炒完後蓋上大鍋蓋,老板指著牆上掛鍾開始倒計時。
時間到了,開鍋。
夾起一塊雞肉,不僅有點柴,還有些酸,雞是新鮮現殺的,造成這種口味的原因,隻能是老板的獨門秘方,確實偏離大眾口味了。
好在,吃還是能吃的,再下點配菜,放點粉條進去燉煮,這點酸反倒挺開胃。
吃完結賬時,絡腮胡老板熱情地詢問:“怎樣,這雞的味道還可以?”
李追遠:“這雞的味道很不錯,如果不放雞的話就更好了。”
老板愣了一下,沒生氣,隻是笑笑道:“你不是第一個跟我這樣說的客人。”
其實,老板的秘料拿來做類似麻辣燙、粉或麵的話,會更合適,就是不適合搭配一隻雞做主菜。李追遠:“但你還是不願意改。”
老板聳了聳肩:“總得有點堅持。”
李追遠猜測,老板應該是不願意放下殺機。
吃完飯回到酒店,各自休息。
翌日上午,李追遠收了衣服後,與阿璃一起下了樓。
劉昌平早就已經坐在車等著了,他也沒去催出發。
坐上車後,劉昌平將車發動,還沒駛出酒店大門,劉昌平就察覺到不對,熄火下車檢查,發現車胎紮了釘子。
劉昌平:“沒事,我帶了備胎,換一下就好,很快的。”
李追遠:“不急,慢慢換。”
少年猜測,這大概率隻是一個開始。
果然,當劉昌平換好胎重新發動車子,剛駛出酒店大門,引擎蓋那就冒起了白煙。
這下沒法了,隻能把車弄到附近的修車店去修。
劉昌平抽著煙,對李追遠道:“小遠哥,要不我把車放這兒,我們再搞輛車去豐都?”
李追遠拒絕了,沒必要再糟蹋車。
偏下午時,車修好了,那個壞掉的胎也補了。
眾人上車,再度出發。
這次開得遠了些,駛出了縣城。
結果還不如沒駛出,因為出租車發出了類似拖拉機的節奏聲,隻能靠邊停下。
把車重新弄回修理店,再次檢查維修。
中途,有輛中巴車停了過來,車上坐著不少乘客。
劉昌平看了一眼中巴車擋風玻璃後掛著的始發地與目的地牌子,道:“小遠哥,要不我們先坐這個?”李追遠再次拒絕。
都不願意糟蹋車了,怎還願意再順帶糟蹋一車的人。
等車再次修好,天已經黑了,不打算趕夜路,在李追遠的要求下,出租車又開回酒店,大家開房,重新住下。
翌日一早,李追遠起床時,看見一輛金陵牌照的出租車在外頭轉圈,應該是劉昌平在試車。下樓,坐上車,再次出發。
駛出縣城範圍,剛超過昨日距離,在過一個很平平無奇的小坑時,“砰”的一聲,爆胎了。劉昌平下去檢查時,發現除了右前胎爆了外,左前胎還刺入了兩根釘子,正在漏氣幹癟中。就一個剛補好的備用胎,沒辦法一個頂倆用,隻能再將車弄回昨日的修理店。
修理店老板是個禿頂中年人,看見劉昌平又來了,趕忙拔出煙,遞給劉昌平,很掏心窩子地說道:“哥們兒,我真沒耍手段啊,我是給你負責任好好修的,路上的釘子也不是我撒的,真的,天地良心,我再怎黑也不至於逮著你一隻羊往死蓁啊!”
劉昌平聽到這話,是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隻能無奈地接過煙點點頭。
他是老司機了,車的問題以及老板有沒有使壞,是能瞧出來的。
禿頂老板小聲問道:“哥們兒,你最近是不是撞到什邪了?”
劉昌平把煙從嘴取下來,道:“不要瞎說這種話。”
禿頂老板:“咱縣城東邊,有個河神廟,很靈的,你要不要去拜拜。”
劉昌平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少年與女孩,搖了搖頭:“我們不喜歡搞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見狀,禿頂老板也就沒再說什。
換好胎後,出租車再次出發。
這次運氣不錯,還沒出縣城範圍內,就被後頭的一輛摩托車按喇叭提醒,油箱漏油了。
李追遠:“今天不走了,繼續回酒店吧。”
再次開房入住。
陽台上,李追遠看見劉昌平在酒店門口攔了一輛本地出租車,往城東去。
阿璃的包,有柳奶奶的茶葉。
李追遠跟酒店借了一套茶具,泡了一壺茶,整個下午,就坐在陽台上,曬著太陽看著書。
不是他故意在這磨洋工,而是工作需要被迫磨洋工。
這種“帶薪休假”的感覺,確實更讓人感到愜意。
中途,李追遠接到了譚文彬的電話,他們已經結束了一個地方,正在趕往下一處目標。
李追遠詢問他們有沒有受傷。
譚文彬回答:不重。
再具體的,李追遠就沒再問了,譚文彬也沒細說。
隔著這遠,不同路線,李追遠沒能力去隔空指揮他們,更不想破壞了他們的節奏。
趙毅這兩天一直沒電話過來,應該是已經進入無人區了。
陳曦鳶則一次都沒聯絡,嗯,陳姐姐大概不知道還有聯絡這種事。
日頭向下,黃昏了。
劉昌平還沒回來。
李追遠拿出羅盤,惡蛟浮現,將一根劉昌平的頭發放上去後,開始尋路定位。
不在城東,距離酒店很近。
李追遠站起身,在陽台上目測了一下方位。
“阿璃,我們去吃晚飯。”
還是那家店,它仍在苟延殘喘。
飯點時,頭依舊空空如也。
站在店門口,李追遠看向阿璃,阿璃閉上了眼。
李追遠牽起阿璃的手,推開門口風鈴,帶著閉眼的女孩走入店內。
絡腮胡老板手拿著一把殺雞刀,掀開簾布,從後廚出來,刀上正滴落著新鮮的血。
老板笑著道:“哈哈,開店這久,你們是我第一個回頭客!”
李追遠:“這次煮點下飯的配菜,不要殺雞了。”
老板:“這怎行,雞殺都殺了。”
李追遠:“那我們就不吃了。”
老板舔了舔嘴唇,對著外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請便吧。”
李追遠:“把我們的人放出來,要走,我們得一起走。”
老板咽了口唾沫:“我是沒料到,真正的大家夥,是你們這兩個小的,,虧我還試探了他整個下午,居然真是白費功夫。”
李追遠:“所以退隱江湖是對的,連江湖上最不能忽視的是老人和小孩,這種淺顯的道理都不知道,早退早保平安。”
老板將刀橫在身前,沉聲道:
“就算是退隱江湖了,但依舊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
你們身上帶著濃重的災厄,河神君都因此震動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給這座縣城帶來災禍而什都不做!”
李追遠知道自己身上的災厄是怎一回事。
來自酆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同時,自然也分潤到自己的司機身上。
這種層次的目光,被帶著去了河神廟,如果隻是個售票觀光景點那無所謂,但凡它真的靈驗,那頭的靈必然會被震動。
隻是,李追遠懶得與這位絡腮胡老板解釋。
難道告訴他,這隻是自己與酆都大帝之間的師徒頑趣?
先入為主下,他隻會覺得自己是個瘋子,在胡言亂語。
阿璃的眼睛,在此時睜開。
女孩的眼眸,沒有色彩。
通往後院的簾子,再次被掀開,一個頭戴發簪穿著藍色長袍的中年女人,從麵走出。
她神情呆滯,行動上似乎完全不受己控。
從裝束上來看,她應該是河神廟的工作人員,不是道士,也未出家,像是一種供奉或祭祀。女人眉心,有淡淡的藍色光澤微弱顯現,她從河神那借到了部分力量。
從傳承形式上來看,河神廟很像是林書友老家的林家廟;從力量轉接方式上看,又像是東北的出馬仙。現實看不見,但走陰狀態下,能瞧見有一條透明的藍色水蛇,盤踞在女人的脖頸上,將力量借予她。現在,這條水蛇,被阿璃控製住了。
水蛇的尾巴,遮蔽住了女人的雙眼,水蛇的蛇頭,向阿璃低了下來,不僅是不敢對視,更是不敢反抗。趙毅那家夥,沒事兒就喜歡用生死門縫窺視別人的內心,哪怕是自己,趙毅閑下來也要掃一掃。故而,每次自己一有進步,趙毅總能第一個發現,然後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但趙毅唯獨不敢拿生死門縫掃阿璃,那是飛蛾撲火。
先前的女人,應該站在後院,要在看管著劉昌平,要就是隨時做好準備衝進來配合自己丈夫動手她太急切了,飯店也沒陣法,就算李追遠沒用羅盤定位到這位置,往這兒時隔著老遠都察覺到了明顯的氣息波動。
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跟了進來,他走到女人身邊,伸手輕輕拽著女人的衣服,抬頭,很是擔憂地呼喊道:
“媽媽?媽媽?媽媽你怎了?”
在自己妻子這般渾渾噩噩地從麵走出來時,絡腮胡老板的牙,就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他雙眸泛紅,死死盯著少年身邊的女孩。
李追遠舉起手,伸出兩根手指,對準自己的眼睛。
女人做起了一樣的動作,兩根手指,幾乎就抵在自己雙眸上。
李追遠將手指向絡腮胡:
“把人交出來,我們就離開。”
劉昌平還活著,老板手中刀上的血,是雞血。
小男童:“爸爸,媽媽怎了,媽媽怎這奇怪啊?”
麵對自己兒子的詢問,絡腮胡右手輕捶自己刀柄。
“嗡!”
這把刀外殼裂開,露出了麵一把更小造型更精致的刀,上麵雕刻著紋路,有引動刀罡的效果。飯店內,淩厲的風,漸起。
這是一位用刀高手。
相較於河神廟這種地方區域性的小傳承而言,他這種高手為了守著老婆孩子,在這兒開家柴火雞小餐館,確實配得上“退隱江湖”。
很像是愛極了一個女人,就去這個女人所工作生活的城市安家生活。
為此,他拋下和放棄了很多。
但此時,他沒有被威脅到,越來越淩厲的風,顯示出他越來越堅定的心。
哪怕老婆被人控製、生死在人一念間,哪怕年幼的兒子就在這,他也沒有收刀的打算,反而把刀正式亮了出來。
“我做了這久的虧本買賣,今兒個終於讓我做了筆大的,舍一家而護全城,劃得著!”
李追遠:“唉……”
少年有點無語。
他其實不太喜歡和這種純粹的江湖人打交道,因為這種人往往不懂趨利避害,喜歡做虧本買賣。這種人在江湖上很稀少,少得跟瀕危野生動物似的,一不小心遇到了,哪怕他進了你家院子拱來拱去,你還得哄著他自行離開。
李追遠看了一眼阿璃。
阿璃雙眸恢複光彩。
女人恢複正常:“你們……噗。”
沒等女人把這句話說完,她吐出一口鮮血,再次目光呆滯。
這不是阿璃弄的。
而是女人脖子上的那條水蛇,怕女人再說話觸怒到阿璃,在非受控情況下,主動遮蔽了女人的感知。這快速的一解再一封,導致女人體內氣血逆流,吐出鮮血,也使得李追遠的緩和局麵的示好之舉,變成了催化劑。
絡腮胡發出一聲大喝,刀,飛身而起,那把刀,落了下來。
“嘩啦啦……”
少年口袋的金屬撲克牌飛出,落於身前,早就嚴陣以待的損將軍出現,手持兵器,架住了絡腮胡的這一刀。
甫一接觸,損將軍就頓感壓力。
對方不強,真的稱不上強大,但這刀意,卻無比堅定鋒銳,竟然開始滲透進符甲防禦,觸及向自己降臨的神魂。
這是一位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沒有兌現自己完整天賦的刀客。
絡腮胡再次連發三刀,損將軍又連擋三下,身上不斷竄出煙氣,這是神魂被切割到了。
而有了損將軍爭取到的充分時間,李追遠身邊惡蛟環繞,早已完成了對這座飯店的陣法布局。“退下吧。”
損將軍後撤。
絡腮胡舉刀,欲再度進攻。
下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與那對手以及那少年女孩,距離越來越遠,他的刀,始終無法夠得著。飯店,像是出現了一道道分割線,將他本人、他老婆、他孩子所在的區域,全部推遠分離。他將刀橫在身前,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少年的身影,冷不丁地出現在他身前。
“嗡!”
刀光一閃,他劈了上去,少年身影扭曲化作青煙消散。
隨即,少年的身影在另一側重新出現。
絡腮胡又是一刀過去,將身影斬碎。
一道道身影出現,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他也一刀刀劈砍而下。
但這每一刀劈砍,都是在給他所承受的陣法壓力疊層,他無形之中,是在為這座陣法對他的鎮壓,賦能。
隻不過這鎮壓效果一直被李追遠提著沒落下去罷了。
火候差不多後,李追遠將壓力集體下放。
“噗通!”
絡腮胡無法承受這可怕壓力,雙手撐地,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刀也落了出去。
他麵容扭曲,青筋暴露,使勁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至於讓自己五體投地。
李追遠走到他麵前,開口道:
“我身上不是災厄,是我師父酆都大帝對我下了點絆子,池在跟我鬧脾氣。”
絡腮胡抬起頭,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化作刀意,將麵前的李追遠斬成兩半。
但身前的少年,再度化作煙霧飄散。
李追遠再次走到他麵前:“我是秦柳兩家龍王門庭傳承者。”
絡腮胡雙目流血,血未下流,而是向上匯聚於眉心,一柄血刀影子疾馳而出,斬碎了麵前的李追遠。“轟!”
陣法壓力增大,絡腮胡五體投地。
“轟!”
陣法壓力繼續加大,絡腮胡皮肉像是被膠水貼在了瓷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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