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因陳曦鳶的離開,東屋又空出來了,但考慮到偌大的家,今晚就自己兩個人。
阿璃就還是睡少年的房間,少年則繼續睡太爺的房間。
深夜,躺在床上的阿璃仍然睜著眼。
“嗡!”
東屋臥房床底下,劍匣開啟,那把劍飛出,直衝而上,揭開窗戶,來到二樓房間,懸於女孩頭頂。阿璃看著它。
長劍緩緩下移,發出類似輕哼的顫鳴,皎皎月光經它折射變得更加柔和,連掀起的風都和煦似蒲扇搖曳柳玉梅知道,小遠決定帶阿璃出門走江。
她不清楚具體是什時候,也不確定那日自己是否已經從秦嶺回來。
所以出門時,她故意將自己的那把佩劍留了下來。
她柳玉梅可以缺席這一天,但她的寶貝孫女,不能失去這一晚的陪伴與慰藉。
在身側奶奶的“注視”下,阿璃緩緩閉上了眼。
“你的肉絲麵。”
“好,謝謝。”
劉昌平接過麵條,攪拌幾下,連吃了好幾口。
然後再夾起麵前的小籠包,蘸醋後送入嘴。
大早上的,天蒙蒙亮,升了點霧,街麵上,唯美凍人。
來這吃早飯的人,哈出的氣,已明顯有點見白,迫切需要這熱騰騰的蒸氣,做一點中和。又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這家早餐店門口,司機下了車,看了一眼後頭出租車的車牌,跟早餐店老板要了餛飩和包子後,就在劉昌平對麵坐下。
“哥們兒,這車是你的?”
“嗯,是啊。”
“從金陵拉的長途?”
“對。”
司機問了劉昌平價格,劉昌平說了個數。
“嘿,這你就虧了啊,就是黑車跑這個價也不值當啊!”
“我是正好要來南通,就順手接了一個。”
“哦,原來是這樣,聽你口音不是本地的,那就是老婆家是這兒的?”
“有個親戚家在這兒。”
各地出租車司機都有自己的信息圈子,劉昌平就格外留意那種從金陵到南通的包車。
有合適的機會,他就從金陵往南通開一趟,順路再去李大爺家看看坐坐。
本地司機要的餛飩上來了,二人一邊吃一邊繼續聊著天。
在得知劉昌平接下來要去石南鎮時,本地司機笑著談起他前不久拉的一個去石南鎮的客人,是個老道士。
…………哈哈,你說好笑不好笑,那老道話兜兜轉轉的意思就是,隻要我給他車費打折或者幹脆不收他車費,我就能立刻感情順遂、婚姻和諧、家庭美滿、事事順利。這他媽的不是扯蛋!
你說是吧,哥們兒?”
劉昌平:“。”
將最後一個小籠包放入嘴,劉昌平站起身去跟早餐店老板結賬,還順便把那位本地司機的早餐錢也一起結了。
轉身回自己出租車的途中,本地司機伸手拍了一下劉昌平的胳膊:
“謝了,哥們兒!”
“不客氣。”
劉昌平坐進車,將車發動,調頭,前往石南鎮。
到了鎮麵上,繼續往北開,過了史家橋後,東側第二個村道口子拐入。
劉昌平走這路線,比回自己家都熟。
因為他最近剛搬了家。
新買了一套房,正在裝修,等裝修好後還得晾挺久。
考慮到孩子很快就要出生,到時候兩邊父母都會來照顧,就得重新租一個更大點的房子。
上次來南通,車剛停,就被“小遠哥”他們坐上了車,讓自己以最快速度趕回金陵。
最後到達的那個目的地,算是周邊鮮有的高檔小區,劉昌平留意到了。
回去後思慮再三,他就又來到這個小區詢問是否有房出租。
不出意外,這個小區的租金價格確實很高。
但考慮到距離住進自己買的新家,至少還得有半年時間,為了讓自己妻子和將出世的孩子住得舒服些,劉昌平還是決定租。
手頭有點緊,這房租和押金還是找車隊的兄弟們借了些,但拿著錢去中介簽合同時,卻被告知租金價格改了。
價格低到讓劉昌平以為自己眼睛花了。
中介告訴他,房主沒打算靠租房子掙錢,隻想找個人住進去幫忙養一養人氣,珍惜點屋子即可。劉昌平難以想象,這種好事兒會就這地落在自個兒頭上,雖然過去一年多來,確實也沒少落。不過,簽合同前劉昌平還是特意詢問了中介,房主是否知道自己老婆懷孕將生的事,因為很多人忌諱這個,叫借死不借生,認為租戶在自己房子生了孩子,會抽走自家的子孫息。
中介笑著說,那一棟樓都是一個房主的,你隨便生都用不完。
現在,劉昌平已經把家安頓過來了,自己母親也從老家過來準備照顧陪產。
剛告訴妻子價格時,妻子還不信,覺得是她之前不同意租這貴的房子,所以丈夫故意哄騙她,直到看到租房合同且親自去問了中介後,才不得不開心地感慨一句:也不知道你在哪踩到了這種好運。直到一次在單元門口,見到走進去的周雲雲和陳琳時,劉昌平才知道這好運來自於哪。
出租車駛上壩子。
劉昌平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將麵的禮品取出來。
來得勤,禮自然就貴不起來,隻是表個心意,麵有一半還是自己母親從老家帶來的土特產。“嗯?”
在一樓沒看見人,劉昌平有些奇怪,這個家,今兒早好像格外冷清。
二樓房間,阿璃穿好了衣服。
見慣了阿璃的古風,再看阿璃穿探險隊風格的隊服,真是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李追遠將一頂帽子戴在阿璃頭上。
女孩一隻手抓著帽簷,麵帶微笑,看著少年。
這一刻,端莊與野性,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融合。
“走吧,車到了。”
二人背起登山包,牽著走,走下樓。
李追遠並不知道劉昌平今早會來,但他確實來得很是時候。
原本,少年就不打算坐飛機,畢竟去的是豐都,自己也提前跟“師父”打過招呼。
在天上飛,固然速度更快,可也更容易被動手腳。
雖然少年覺得自己的“師父”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讓自己空難,但讓自己返航或者迫降附近機場,還是輕輕鬆鬆。
劉師傅看著少年與女孩走了出來,再看著他們的裝束,心就有了一種預感。
劉昌平:“走?”
李追遠:“走。”
劉昌平:“現在?”
李追遠:“現在。”
劉昌平打開車門:“上車。”
李追遠與阿璃坐到後車座,二人的登山包都放在腳下。
劉昌平自己把禮物提著放進廳屋後,就回來發動起車子,等駛下壩子上了村道後,他才問道:“去哪。”
“豐都。”
“好像聽過。”
“川渝那邊。”
劉昌平神情僵了一下。
李追遠:“不方便?”
劉昌平搖頭:“不是,等到前麵,我看看能不能買份地圖。”
上了省道,在一個大貨車比較多的服務區,劉昌平停下來,買到了自己想要的長途地圖。順便,他還給自己妻子打去了一個電話,告訴自己妻子要出一趟長途。
“老公,我們家其實沒那大壓力,你沒必要為了掙錢那拚命。”
“拉的是房東。”
“老公你注意安全。”
二人在電話都笑了。
妻子又追問了一次,是不是開玩笑,劉昌平給了確認回複,是房東。
回到車上,重新開車上路。
通過後視鏡,劉昌平看見少年坐在那看書,女孩則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猶豫了一會兒,劉昌平還是開口問道:
“小遠哥。”
“嗯?”
“那個房……你們餓不餓?下一個服務區我們吃飯?”
“你吃吧,我們包有。”
“好,好的。”
劉昌平還是沒打算問房子是不是小遠哥租給他的。
李追遠其實不知道這件事。
亮亮哥那的房子請譚文彬幫忙出租,中介會跟譚文彬通氣租客的信息,譚文彬知道是劉昌平後,就順手把人家房租給免了。
太過小的事兒,都沒必要跟小遠哥提。
這做,也不算是慷他人之慨。
劉昌平是認識薛亮亮的,那次在南通他載著薛亮亮去江邊,亮哥跳江找媳婦兒時,劉昌平以為亮哥跳江自盡,還把人家放在岸邊的衣服收回來坐在車流眼淚。
長途行駛,對開車的和坐車的,都是一種折磨。
阿璃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適,當一隻手握著少年的手時,窗外的風景對她而言,是那的新鮮。天黑後,開了一整天的劉昌平說他還能繼續開,但在李追遠的要求下,還是在省道邊尋了個小鎮,在頭的賓館開了兩間房。
房間可以洗澡,李追遠先洗了,把水溫調合適且將麵的溫度洗上來後,讓女孩進去洗。出門在外,一切從簡。
洗完澡出來的阿璃,坐在椅子上,李追遠拿著毛巾幫她擦拭著頭發。
“隻能就先這樣了,明早再給你梳頭。”
阿璃搖了搖頭。
意思是,她不覺得自己明早還需要梳頭。
她不會允許自己過去的生活習慣,在此時成為負擔。
李追遠:“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可以讓自己過得更舒適點。”
女孩仍是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李追遠:“我看到後,也能更舒適點。”
標間,一人一張床。
李追遠將燈熄了。
躺在床上的女孩,將頭側過來,看著隔壁床上的男孩,外麵的星光與她的眼睛輝映。
李追遠:“晚安。”
阿璃閉上了眼。
前半夜,旅館偶爾傳來些許吵鬧嘈雜聲,等夜漸深後,一切都歸於安靜。
但當時鍾跨過零點時,女孩自床上坐起。
隔壁床上,李追遠也睜開了眼。
“吱呀………”
房間門被推開,李追遠從房間走出,阿璃跟在後麵。
二人本就是和衣而眠,下床出門很簡單。
隔壁房間,開了一整天長途的劉昌平,鼾聲震響。
李追遠與阿璃走到樓道盡頭,上樓,來到了這家長條形旅館的天台。
旅館背麵,有一塊墳崗,立著一座座墓碑。
南通那邊流行將墓碑做成樓房手辦,夜經過時讓人難免瘳得慌;
這的墓碑則都很正常,正常得每一座墓碑邊,都站著一道半透明的白色人影。
老人占多數,但也不乏年輕,更是有幼童的哭鬧。
他們站在那兒,身影不斷地前後搖晃,頭頂晴朗的夜空也被烏雲遮蔽,鎮上夜先前會零星傳來的狗叫,此時也都噤聲。
李追遠懷疑,這可能是來自豐都的一場試探。
並不算強烈,畢竟隻是一座普通鎮上的墳崗,也不可能蘊養出什大邪。
而且,人家葬在這,是在安息中逐步消解的,李追遠也沒興趣因為對方吵到自己睡覺,就要把這片墳頭都清理一遍。
最關鍵的,是誰將他們給引動起的。
阿璃抬起手,指向墳崗後頭的山坡。
即使隔了這遠的距離,風水之氣依舊在女孩指尖的操控下,向那快速聚集。
七道身穿紅衣的女人身影,逐步顯現。
她們膚色慘白,帶著龜裂,眼角嘴角皆有黑血溢出,且一個個腳上都捆著鎖鏈,串在一起。這是標準的陪葬煞,她們都是曾經的殉葬者,寓意死後繼續伺候墓主人。
在她們顯露出身形後,後方浮現出一頂轎子,轎子前後各有一眾紙做的家丁抬舉。
轎中那位,應該就是主使者。
轎簾掀開,露出一張縫縫補補的臉,每一條縫隙,都有濃鬱的屍氣溢出。
轎子,不是鬼魂,而是一具屍體。
不是死倒,也不是僵屍,是屍胎。
在道家經典,屍胎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它具備更高的靈性以及可塑造性,能夠以新的方式繼續修行。其實,誌怪故事,很多山神土地,前身就是這些東西,以人間功德,不斷洗去自身屍氣,以期有朝一日能褪去枷鎖得道成仙。
可眼前轎子的那位,分明是走錯了路子,她執念非但沒消解,反而愈來愈深。
深陷對自身美貌的追求,將一張張人皮貼合在自己臉上,可死前帶著怨念的屍皮很難維係長久,她隻能一層又一層地覆上去,到如今,變成這副鬼樣子。
她手下的這七個紅衣女人,也都已經成了煞,比厲鬼還要凶。
轎中人的老窩,肯定不是在這,她是特意過來的。
酆都大帝的法旨,世間鬼物皆得響應。
墳崗上的逝者殘影加劇了搖晃,營造出更為強烈的鬼氣森森,七個紅衣女煞逐步向旅館走來,行進中伴隨著鐵鏈碰撞聲。
後方的轎子內,女人將轎簾放下,像是懶得再看的樣子
她很自信。
李追遠不知道她的這種自信到底是來自哪。
她應該真的不知道,今晚她特意從老窩出來,跑到這,到底要對付的是誰。
上一次自己去豐都,路上遭遇的是鬼帥鬼將鬼判官,甚至還有閻羅借機出手。
雖說上次地藏王菩薩入酆都時,地獄遭受蕩滌,但世上人何其多,鬼就更何其多。
再者又有趙毅高義,發動趙家人員,主動支援地獄基層建設。
都過這久了,酆都的鬼官缺額肯定早就填補完畢。
可這次,它們沒出現,卻讓一個附近山頭上帶著孽氣的屍胎自信滿滿的露麵。
是它們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肯定不是。
因為,李追遠已經不再是上次去豐都的那個少年了。
一個是師父,一個是徒弟;一個是酆都大帝,一個是酆都少君。
你們間無論再怎鬧矛盾,到最後很大概率又會忽然和好,那下麵的人該怎站隊,又怎敢站隊?南通方言,形容一個人精明算計,叫“鬼精鬼精的”。
這些陰司鬼官,就是字麵如是。
李追遠攤開右手,惡蛟浮現。
惡蛟的氣息一顯露,遠處坡上,轎簾再度被揭開,麵的女人目光流露出震驚。
她沒能看出李追遠與阿璃身上的特殊,隻覺得是倆靈覺敏銳充其量有那一點點道行的小孩,但她卻能清晰感受到惡蛟的凶厲。
但,李追遠把惡蛟喊出來,不是為了針對她的,她還遠遠不配。
惡蛟自少年掌心盤旋而上,隨即飛竄而出,撞入一塊區域後,一名鬼差顯露出本體。
鬼差跪伏在地,腰間係著明黃色的卷軸,惡蛟纏繞住鬼差身軀,血盆大口張開對著鬼差腦袋。隻等李追遠示意,它就能瞬間將這鬼差吞噬。
鬼差沒敢反抗,額頭抵著地麵,頭上的差帽滾落在地。
派了這低級的一個鬼官,不,都不能叫官而叫吏,這家夥,做鬼也這倒黴,如此受排擠。李追遠揚起手,惡蛟鬆開了身下的鬼差,飛回少年掌心。
鬼差將帽子撿起,戴回,然後對屋頂上的李追遠不停磕頭謝恩。
隻是個來宣旨的,李追遠不打算為難他,留著他,也是在向那些鬼官們傳達一個訊息,這確實是自己和大帝之間的“私人恩怨”,大家不要互相為難。
此時,七個紅衣女煞已經走到墳崗最前端,她們集體抬起頭,看向上方的少年與女孩,頭發向四周散開,陰風席卷,張開嘴,即將發出厲嘯。
阿璃對著她們抬起手,女孩的眼眸,流轉出昔日夢境的種種恫嚇詛咒。
七個紅衣女煞在這一刻,集體失聲。
女孩手掌一握,她們更是瞬間閉嘴。
遠處坡上,轎子落地,女人從麵走出,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賓館天台上,李追遠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想到了當初貓臉老太太來家借地方辦壽宴時,自己帶著阿璃隱藏於壽宴中,他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實則,當時的阿璃,隻是在看著自己非常投入地表演。
阿璃,是一點都不害怕的。
如果牛老太或者那隻黑貓,但凡殺心歹心重一點,真的對自己……主要是對阿璃出手了,那故事很可能就在壽宴舉辦的當晚戛然而止。
女孩扭過頭看向少年,情急之下,舉起的手也隨之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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