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酆都————大帝?」
當明家龍王之靈不再抵抗,祖宅內的明家人也就很難繼續支撐這場因果氣運層麵的對決。
天上的黑影不斷擴散,漸漸顯露出其形象。
明家人也終於認出了來犯者的身份。
大帝的虛影抬起手,掌心向下,對著明家祖宅壓了下來。
最難也是付出消耗最大的跟注環節已經結束,現在,他要開出一個實實在在的結果。
祂要讓自己的這位關門弟子,以後每想到這一日,心都能有一個清晰可衡量概念。
這一日之後,祂得回去鎮壓地獄的不安分,很長一段時間,力量都無法對外投送。
但,無所謂。
該做的,他已經做了,接下來就可以在地獄坐著,心安理得地等著這位關門弟子給自己還帳。
未來很長一段時期,關門弟子為自己做的事,都隻能算是利息,本金一直擺在那兒,沒動。
等把利息還飽了,到最後,還得好好結算那一筆本金。
李追遠先前就將自己的狀況比作背上了三十年房貸。
嗯,還是等額本息。
大帝的手掌,給整個明家,帶來了黑暗。
此時明家人開啟走陰,就能看見明家上下,每個人,每棟建築,甚至每處花草上,都升騰起淡淡的黑霧。
這是破其防禦後,施加災厄,削除氣運。
如若是專注陣法的傳承勢力,倒是能繼續擋一擋;若是專修風水之道的傳承,譬如昔日的龍王柳,說不得還能與之鬥一鬥;
甚至哪怕是當年的龍王秦————秦家人所受的直接影響可能反而會更小些。
但對明家這種特殊本訣傳承而言,幾乎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了恐懼與警兆。
明家本訣的修行,需要不斷增魂與鍛魂,不考慮由此帶來的情緒失控,次數越多,品質越高,實力越強。
畏懼的誕生,意味著對自身下一輪的提升,已未戰先怯。
除非明家誕生出一位能修訂本訣的天才,重開一路,否則就不用考慮下一代下下一代了,這幾乎可以明示,明家的整體實力到頂。
站在此處低頭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下降幅度。
這對於江湖其它勢力而言,簡直就是再合適不過的獵物,因為明家已經失去了造血與療傷能力。
今日咬一口,明日抓一把,積少成多,都是永久不可逆的傷害。
明琴韻愣愣地坐在祠堂內的蒲團上。
先前離家而去的明家龍王之靈,又回來了。
對此,明琴韻已經沒有絲毫期待。
這群先祖,一次次用事實證明,靠不住。
「嗡!嗡!嗡!」
然而,讓明琴韻始料未及的是,哪怕自己不做期待了,可先祖們,卻能一次次在她這,突破下限。
回歸的明家龍王之靈,並未久待,他們沒有去安撫家族後代,也沒去挑選天資聰慧的孩子進行重點保護,而是————
「哢嚓。」
「哢嚓!」
「哢嚓!」
一座座明家龍王牌位,開裂。
明琴韻的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一道道白色的光芒,從開裂的牌位散出,飛出祠堂後,繼續分散,分散後,再接著散,散向四方。
明家龍王之靈,集體自毀牌位,自斷香火。
將因他們的存在而被凝聚在這原本屬於龍王明家的氣運,回饋整座江湖!
自今日起,龍王明家將不再有靈。
明琴韻手撐著地,側倒在地,張著嘴,一臉茫然。
祠堂上方,大帝即將拍下來的巨大手掌,停住了。
原本,要做的,就是徹底熄滅明家氣運。
但明家龍王之靈,沒有選擇做最後的抵抗與掙紮,沒有將氣運浪費在這上麵。
巨大的手掌,緩緩收回。
坐鎮豐都以來,大帝目睹了兩千載的江湖風雲。
這座江湖,正因為一代代會誕生出他們,才不會讓人乏味與無趣。
天空中的黑暗,開始回收,大帝的身影,也逐漸消散。
祂已經開出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現在,是時候離開了。
明家依舊是明家,但明家也已不再是明家,龍鱗被剝了個乾淨,隻剩下一團看似龐大的腐肉。
自己這位關門弟子,隻需要一步步繼續往前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親自登門,算帳報仇。
李追遠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眼前模糊畫麵的明家祠堂上。
明家老婦人,此時就在麵。
少年目光冰冷。
柳奶奶當年能忍辱負重,硬生生將兩家門庭的牌子苦苦撐到現在,等到了否極泰來。
如今,明家主母,看你的表現了。
黑影徹底消散。
明琴韻盯著麵前裂開的祖宗牌位,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昔日與江湖其它巨擘一同坐在餐桌邊,商議如何分食秦柳兩家的明家,如今也被端上了餐桌。
明琴韻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落得和那喪門星死女人一樣的境地。
指甲,嵌入掌心,鮮血流出卻不以為意。
「柳玉梅,再怎樣,我明家還是百足之蟲,而你,早就徹底沒希望了。
我不管明家以後會如何,至少,我能先看到你帶著龍王秦龍王柳,先我一步躺入棺材,哈哈哈!」
招待所外的小鎮上空,酆都大帝畫像徹底燃成灰燼。
招待所內的所有人,全都恢複了正常,隻是不經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掛鍾,才
恍惚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亦或者自嘲感慨一句,自己居然不經意間發了這久的呆。
房間內,站在窗口的黑影緩緩收回,再次變回翟老身上的影子,許是因那月光柔和,這影子也變淡了許多。
鹿家莊山門口,大帝高聳巍峨的身影漸漸退去。
在徹底離開前,這尊偉岸的身影緩緩低下頭。
身上紅線不斷脫離的少年,也在此時抬頭向上看。
似天與地,在此刻目光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大帝,徹底離去。
豐都上方持續許久的雷霆,終於停歇。
酆都地獄內,伴隨著大帝的回歸,一切都迎來了矯正。
首先是那本將要站起的巨大身軀,重新落回原位,隻是這身體上的輕微顫栗鬆動,並未徹底消除。
墓主人坐回黃泉,黃泉不再逆流而上,卻也沒有再順流而下,保持了停滯。
地獄最下方五層,已遍地誦經念佛聲,一時間,黑暗覆蓋了兩層,但最後的三層,仍在堅持「南無阿彌陀佛」。
五方鬼帝的殿門重新開啟,繼續幫忙運行地府。
十大閻羅再次落回座位,仿佛先前的蠕動隻是坐久了想換個姿勢。
大帝累了,疲憊了,但大帝的餘威仍在,當祂歸來時,這座地獄仍叫酆都。
所有判官鬼差和那鬼卒鬼將們,也馬上各司其職,皮鞭抽起,油鍋回溫。
一條漆黑的官道,自地獄最頂層延伸而出,一路垂落至原本處於最角落邊緣處的少君府。
自此,酆都大帝殿與酆都少君府,連接在了一起。
府內,一眾趙姓鬼官喜極而泣,留下一串串陰淚。
舍不得浪費自身的鬼氣結晶,一邊哭一邊撿一邊往嘴塞咽。
這是禮遇的提升,這是待遇的認定。
自此往後,少君府的趙姓鬼官們再去提拿生前作惡多端的惡鬼,將無其它鬼差敢刁難奚落。
酆都大帝殿內,陰萌將身上的皇袍脫去,冕旒摘下。
吐了吐舌頭,萌萌又躡手躡腳地坐回自己的邊緣位置,裝模作樣地捧起一本書,很認真地看起來。
本就晦澀的字,這會兒變得更玄奧了。
唔————
陰萌趕忙將拿倒過來的書,翻正。
「咚!」
有個東西,落在了陰萌桌案上。
陰萌疑惑地將它拿起,看了一眼後,當即麵露喜色。
上次,她能離開地獄,前往上麵的鬼城去見小遠哥,靠的是一張黃紙,類似手諭。
手諭有時效性,天黑前會自行焚毀,自己也會被強行帶回地獄。
這次落下的,是進出鬼門的令牌。
陰萌把令牌放在嘴邊,用牙齒咬了咬。
很硬,很結實,絕不是一次性。
這意味著,接下來她可以想去鬼城就去鬼城,且不受時間限製。
雖然,她依舊無法離開豐都去南通跟大家團聚,但大家————潤生可以來豐都見自己!
陰萌開始將期待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處灰黑色圓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好消息告訴潤生。
隨即,她又馬上搖了搖頭。
不行,潤生現在跟小遠哥在江上,自己不能影響到他的情緒。
這時,那處灰黑色圓圈出現火光,麵出現了一張寫著字的黃紙,熟悉且充滿親切感的醜體,一看就是潤生寫的。
「小遠說,等這一浪走完,讓我不要急著回南通,先去豐都。」
潤生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收拾著供桌。
上次小遠帶著阿璃去了豐都,見到了陰萌,但他那會兒在跟著譚文彬抓邪祟,沒能去。
現在,他很期待這一浪能早點走完,最好那位活人穀穀主,這會兒就馬上出現在他麵前,他好拿著鏟子將他給削死。
譚文彬:「恭喜啊潤生,現在有飛機,交通方便,你去見萌萌,跟我和阿友開車去金陵見雲雲她們,也多花不了太長時間。」
潤生:「機票貴。」
頓了頓,潤生繼續道:「回去後,讓李大爺多包幾片地給我種。」
在紅線與大帝身影融合時,李追遠收獲的不僅僅是大帝的視角,還有更多體驗與感觸。
他猜到了大帝這次既然下了重注,回去後必然會賜予陰萌自由。
但李追遠也感知到,陰萌的自由隻是在陽間鬼城,她還是無法離開那。
這倒不是因為大帝還想借陰萌拿捏自己,事兒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再留一手惡心自己,沒這個必要。
以前,大帝需要留著陰萌,充當隨時可以觸發針對自己的那根繩。
現在,大帝需要留著陰萌,以向天道表明,祂仍舊抓著那根繩子。
主要是自己在天道那的定位,實在是過於特殊,不管如今是何想法,大帝依舊要擺出一副未來必然會師徒相殘的架勢,將這矛盾保留下來。
陰萌,就是自己與大帝之間一切因果的載體。
如果自己當初帶著譚文彬與潤生遊覽鬼街時,沒有看見棺材鋪的那位姑娘,那鬼城在自己眼,大概率還隻是一個旅遊景點。
想要讓陰萌徹底收獲人間自由,過去的路徑是,有朝一日,等自己成長起來,帶著潤生打入地獄,逼迫大帝交人。
這會兒再把這個當唯一路徑,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換言之,就是多了一道路徑,那就是自己突破來自天道目光的封鎖,這樣大帝也就能無所顧忌地鬆手。
本質上,自己和陰萌一樣。
她離不開的是鬼城,自己進不去的是成年。
右手被一隻柔軟的手握住。
李追遠側過頭,看向身側的女孩。
自己能從她眼睛看懂她的表達,她則是能共情自己心底為數不多的情緒。
李追遠閉上眼,過了會兒,再睜開。
少年摒去雜念,恢複冷靜。
「彬彬哥。」
「在。」
「我們這完事了,你看一看麵的情況,如果需要,催一催。」
「明白。」
譚文彬麵朝鹿家莊山門,蛇眸開啟。
不一會兒,譚文彬笑道:「小遠哥,他們也快完事兒了。
鹿家莊內的殺戮,進入尾聲。
其實,如果不是李追遠搞出來的祭祀引來了大帝的投影,給麵的狼群帶來了極大壓力,這場殺戮,本可以結束更早。
不過總體而言,還是利遠遠大於弊。
尤其是譚文彬先前那句:「外麵一切安好,諸位專心逐鹿!」
對麵的狼群而言,外麵那頭猛虎不管是在抵禦恐怖,還是親自製造的恐怖,總之,猛虎本身很恐怖。
所謂的立旗,本質上立的是威。
在這江上,永遠不是因為你自報家門了,大家就認為你厲害,就得把你給捧著供著,那是因為你家門厲害,你祖上厲害,引申到你身上,讓大家覺得你大概率也厲害。
而如果你已經展現出了厲害,立旗,隻是讓一切更名正言順,讓大家下麵聽從你命令時,心情能更愉快。
鹿家人,幾乎死完了。
最後一批企圖躲藏入神鹿囚籠的鹿家人,要被鹿九甩出來當墊背,要被他榨取血液回補些許傷勢。
哪怕是這樣,鹿九也已油盡燈枯。
他終究不是曾經那位,能越打越強,讓圍攻者越攻越忐忑。
鹿九能看見,這群年輕人看著他的眼神,帶著嗜血的興奮。
記得當年身邊有位疑似龍王家的,說過這樣一句話:「他家族負擔太重,越是不能輸,就越是輸不起死不起,反而無法將秦家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真意演化出來。」
鹿九環視四周,一片殘破血色的鹿家莊。
自己倒是什都能放下,可整個人,都到這一步了,還是飄起來的,連最凶猛的一拳都沒能打出來。
狼群嗅到了機會。
強大的對手不僅身體傷勢到了極點,他的心態更是先一步將崩。
羅曉宇指尖黑白二子,即將落下,成殺!
琴女拉起琴弦,風水殺機鎖向鹿九腦袋。
打到現在,一直以術法作戰的白袍僧人,第一次取出禪杖,身形快速閃爍前移,金剛怒目。
陶竹明掌心方印旋轉,令五行揮鞭欲出,朱一文撩起摺扇,就連身負重傷的馮雄林身上也溢散出血霧,準備衝鋒。
所有人,都將蓄招釋出,打算去爭奪鹿九的首級!
這是外麵那夥人定下的規矩,取其首級者得最尊貴的鹿頭,大家認可且遵從了這一規矩。
鹿九:「哈哈哈————」
「轟!轟!轟!」
氣浪翻滾,光影絢爛。
待得一切塵埃落定時,一個瞎子背著一個病子,出現在了前方。
駱陽背上的朱清,捧著鹿九的腦袋。
其餘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立刻再接一手攻勢,將這搶到首級的人解決。
這是他們的本能。
駱陽察覺到了四周逼近的可怕殺機,朱清更是喊出了聲:「哥,不好————」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克製住了這一本能。
轉而出現的,是一道道恭賀聲:「恭喜。」
「速度真快。」
「時機掌握得真好。」
「能和你們換點鹿茸。」
駱陽雙腳緩緩鬆勁,輕輕抬了抬身上的妹子。
朱清會意,開口道:「這腦袋,不是我們摘下來的,在我們出手摘腦袋前,那家夥自己把自己腦袋摘下來,自殺了。」
聽到這話,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有不少人就將目光看向自始至終都躺在角落睡覺的王霖。
這胖子,真把鹿九給睡死了!
王霖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然後一邊掏著眼屎一邊站起身,麵露靦腆:「嘿嘿,不好意思,運氣好,承讓承讓。」
早該醒的,故意多睡了會兒,目的是觀望一下大家夥是否會守規矩。
朱清將腦袋拋了過來,王霖伸手將它接住,抱在懷。
「見者有份見者有份,誰要鹿茸的,我送,嘿嘿,我送。」
首級有了歸處,所有人的目光轉移,看向囚籠。
神鹿隻被分出了一個鹿首,其餘部分,也是絕對的珍品。
但因為這一連串的打岔,大家夥現在反而沒人急著往衝了。
衝進去了,就是打打殺殺,各憑本事爭其它部分。
可再一想到搶奪時,還得保護那鹿首不被破壞————這氛圍,就有點不得勁。
以往在江上,機緣爭奪各憑本事,自是百無禁忌,這次門外有頭老虎趴著,哪怕沒進來,可你出去時還得麵對。
「啪!啪!啪!」
令五行將手中的雷鞭連甩三下,吸引了在場注意力後,開口道:「我令五行在此以龍王門庭為諾,進去將麵的那頭神鹿完整無缺地牽出來,然後,交由大家定奪。」
陶竹明:「那就辛苦令兄了。」
見沒人提出反對意見,令五行將手下留在外麵,獨自一個人走入地牢。
沒人擔心他會趁機獨吞,神鹿再厲害也不是仙丹,獨吞完後立刻神功大成,但凡他沒能將神鹿完好牽出,那大家夥就會像先前對待鹿九般,集體對他出手。
而令五行此舉,其實也鋪墊好了接下來對神鹿的安排。
朱一文給馮雄林擦拭著身上鮮血,感慨道:「大家,居然這乖。」
馮雄林看向後方持槍緩步走來的徐默凡,道:「更乖的在那。」
徐默凡自始至終,都在鹿家祠堂護法。
祭祀結束後,他還特意用槍尖捅破供桌後的牆壁,掃了一眼內部密室。
密室椅子上,留下了一道道白色人形痕跡。
怕是在陣法另一端,這群人應該也被榨成了枯骨。
因徐默凡不在,從頭到尾都藏在角落的夏荷跑出來,給自家少爺遞來水。
徐默凡接過來,連喝好幾口。
馮雄林提醒道:「省點肚子,待會兒有鹿血可以喝。」
徐默凡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怎不搶了?」
朱一文:「搶得沒勁。」
徐默凡點點頭,發出一聲歎息:「唉,確實如此。」
馮雄林:「喂,你一副看破世俗的樣子,莫不是這一浪結束後就要二次點燈了?」
徐默凡:「得再等等。」
是否認,但默認得更多。
朱一文一邊仰頭擠壓布,將麵的血水擠入自己嘴喝下去,一邊道:「他怕是麵對的是那少年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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