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上午，杜慎言起了個大早，從家隨便挑了兩三樣禮盒，便給張茗打了個電話，然後依照她的指示，騎著電瓶車，一路摸到了下城區的農商街上，這一片以老式建築居多，因為有不少的建築物，都具備相當的文物價值，所以不可以簡單粗暴的拆遷改造，隻能就地修葺翻新，張茗的家，就在一條又狹窄又曲長的巷子，杜慎言到了她家附近，又找了近十來分鍾，才見到她頭發蓬鬆挽著髻，穿著花格子睡衣，趿拉著兔寶寶棉拖鞋，站在一扇木頭門前衝自己招手。

    杜慎言停下車，不禁莞爾，笑道：“你是剛睡醒吧？”

    張茗眉梢一挑，掉頭往門走，道：“進來吧，把車鎖好，這偷多。”

    杜慎言拎著禮盒，隨她進門，轉過影壁便是一段花廊，雖然是冬季，依然鬱鬱蔥蔥，再過去就是一處不大的庭院，四五間瓦房，張茗領著他進到最麵的一間，應該是個書房，迎麵的牆上掛著一幅老子出關圖，陽光透過兩側的窗戶，照在一張淩亂不堪的書桌上，文房四寶丟的亂七八糟，還有幾個空置的香煙盒，特別的紮眼，在書桌的對麵，則是一張香案和一副木刻的圍棋盤，棋盤上擺了不少的黑白棋子，似乎是個殘局，杜慎言不懂圍棋，將禮盒放下，走過去饒有興趣的看了看，笑道：“你對圍棋也有研究啊？”

    張茗打掃著書桌，瞥了他一眼，道：“那是我昨晚上，自個兒擺的五子棋。”

    杜慎言一窘，便岔開了話題，笑道：“活神仙，你家人呢，都出門了嗎？”

    張茗將一大捧的廢紙和空煙盒，扔到了門口的垃圾桶，拍了拍手，笑道：“我爸和我媽都下鄉走親戚去了，我不想去，主要還是留下來等你的。”杜慎言笑道：“不會吧，那我怎過意的去。”張茗笑道：“所以我才，讓你帶個千把塊錢的禮來嘛，不然也太對不起我了，你先坐，我給你燒水泡茶。”杜慎言忙道：“不用麻煩了。”張茗卻不理他，徑自跑到院中的一口井旁，拎起一隻水桶，便要打水，杜慎言見狀，急忙走過去，搶過她的水桶，放在抽水口的下方，笑道：“還是我來吧。”他一邊壓著水，一邊打量著這個院子，又笑：“你家的地方蠻大的，將來要是拆遷，一定能拆不少錢吧。”

    張茗雙手負於胸前，錯步而立，笑道：“要拆早就拆了，前前後後來過不知多少撥人，都沒能拆得成，不過還是別拆的好，我可不想住鳥籠子。”杜慎言一愣，方知她的是樓房公寓，於是笑道：“各有各的好處，也不能一概而論，樓房至少幹淨整潔一些。”張茗笑道：“幹淨不幹淨，你又怎知道？有些東西，不是眼睛看得見，就能算數的。”杜慎言笑道：“眼睛看得見不算數，難道眼睛看不見就算數了？”張茗問道：“那你，是你的手幹淨，還是你的腳幹淨？”杜慎言張口結舌，張茗用左手包住右手，然後右手慢慢豎起一根指頭，問道：“我這是哪一根指頭？”

    杜慎言想了想，道：“食指。”

    張茗慢慢的撤開左手，她右手居然豎的是中指，杜慎言笑道：“你用手擋著，我又看不到全部，自然猜不著了。”張茗笑道：“是啊，我隻給你看手指頭，所以你猜不到，如果換作其他的事情，你怎就能確定，你看到是全部，而不僅僅就是那根手指頭呢？”她又指著空，道：“現在上有星星嗎？”杜慎言仰頭朝，搖了搖頭，忽然覺得不對，又趕忙點頭，張茗笑道：“算你機靈，所以呀，人眼睛看得見的，未見得都是真的，看不見的，也未必不存在，就拿你來吧，你自以為看懂了那本道德經，其實還差得遠呢。”

    杜慎言打滿了水，張茗取來一隻鐵壺，舀了幾瓢進去，然後進屋，放在一個電磁爐上，摁下開關通了電，又去隔壁的房間，拿來了兩隻茶杯，接著和杜慎言在窗邊的茶幾旁，對麵而坐，張茗一邊往茶杯擱著茶葉，一邊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不過我不會回答你的，我隻能告訴你，客觀存在的，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至於這個道理是什，隻能你自己去找，別人幫不了你。”

    杜慎言若有所悟，點頭道：“道可道也，非道也，名可名也，非名也，你的是這個意思嗎？”張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悠然自得的掏出煙來，點了一根在嘴，煙霧在陽光下氤氳繚繞，她緩緩道：“我讓你讀這本道德經，不是別的什意思，是希望你能平心靜氣的看待身邊的事物，喜樂悲苦其實到了最後，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你越是在乎這些，就越容易迷失自己。”杜慎言笑道：“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誌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著，他歎了口氣：“句老實話，我覺得我已經夠無為的了，也沒想過什成功不成功，我就想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麻煩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來，我確實想問你，你怎知道我住院的？”

    張茗抿嘴一笑，道：“了讓你別問，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你你已經夠無為了，何以見得？”杜慎言失笑道：“什何以見得？無為不無為，難道我自己不知道？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像是沒事惹事的人嗎？出門遛個彎，都生怕上掉個樹葉砸了頭，我活了這三十幾年，可以走的每一步，都是逢人讓路，遇車讓道，這還不夠無為嗎？”張茗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笑得杜慎言不禁有些惱了，他皺著眉道：“哎哎哎，我跟你的是真心話，你至於開心成這樣嗎？”

    “我不是開心，哎喲，笑死我了。”張茗捂著肚子，兀自笑個不停：“原來你這理解無為的，老子都要被你氣得棺材板兒壓不住了。”杜慎言道：“那你不這理解，又怎理解？”鐵壺的水漸漸燒開了，張茗關了電磁爐，揭開壺蓋晾著，臉上還是忍不住帶著一絲笑意，想了想，言近旨遠的道：“杜慎言，其實你怎理解都無所謂，老子的原意是什，也並非特別的重要，我一直強調的，就是你必須要平心靜氣的看待事物，你的問題不在於有為還是無為，而是你太在乎了。”

    “我太在乎了？”杜慎言低頭思索，良久無得，忿忿道：“我不明白我還在乎什，我要是太在乎，我還會處處忍讓？處處躲著嗎？我已經認命過了，除了我兒子，我現在什都不在乎。”張茗笑道：“你在乎的，就是你的不在乎。”杜慎言愣住了，問道：“什在乎的不在乎，你清楚點，到底什意思？”

    張茗拎起鐵壺，替杜慎言和自己都斟了茶，然後舉杯低頭嗅了嗅，呷了一口，嘖嘖嘴似乎覺得不甚滿意，從旁邊的櫃子，取出一塊方糖扔進杯中，杜慎言見狀奇道：“咦，你喝綠茶也放糖？”張茗睨了他一眼，道：“誰規定喝綠茶不能放糖的？”杜慎言啞然失笑，道：“不是誰規定，是很少有人這喝。”張茗握住茶杯，微微搖晃，道：“很少人有這喝，我就不能這喝嗎？你要不要來一塊，味道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