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言邀請夏姌來此栽樹的事，隻和卞搏虎一人過，應該是卞搏虎透露出去，弄得全營業部人盡皆知，不過這樣也好，熱熱鬧鬧的不顯冷清，就是不知夏姌會不會尷尬，杜慎言不無擔心的看著夏姌，從另一側鑽出車門，其實這除了卞搏虎，夏姌都曾見過麵，倒不十分陌生，她抿著嘴笑道：“我又不是中央領導，你們這也太隆重了。”

    女人和女人總是容易上話，沒一會兒，潘怡馨和範詩潔已是拉著夏姌的手，嘰嘰喳喳的打得火熱，反而把杜慎言撂到了一邊，等到卞搏虎關上鐵門，笑的一瘸一拐走過來，夏姌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就是卞師傅吧，慎言總是提到你，你是朝鮮戰爭的戰鬥英雄。”卞搏虎哈哈笑道：“我就是命大，戰鬥英雄可不敢當，真正的戰鬥英雄，早就回不來了。”這時，謝春芳站在傳達室的門口，朝著眾人招手，叫道：“杜哥，快叫夏醫生進來坐吧，茶我都已經泡好了。”“哎，我們這就來！”杜慎言應了一聲，於是眾人笑不止，簇擁著夏姌往走。

    中午的一頓飯，是由謝春芳親自掌廚的，菜品雖然不多，卻是色香味俱全，坐在破陋的屋子，眾人圍坐著談笑風生，其樂融融，夏姌對謝春芳的廚藝，大為讚歎，一邊吃一邊跟她討教烹飪的經驗，謝春芳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潘怡馨在旁瞧著，捅了一下杜慎言，打趣的道：“杜哥，你這下可有口福嘍，夏姐虛心學習，肯定不是為了她自己。”杜慎言瞪了她一眼，還沒話，卻被夏姌聽見了，她笑道：“我這個人太笨，在家的時候，家務都是我媽操持，她也不讓我動手，不怕你們笑話，我也看過一些烹飪書，可到現在一樣都沒學會。”謝春芳笑道：“燒菜做飯算得什，夏醫生，你才是有大本事的人，拿手術刀不比拿鍋鏟要難上千萬倍？”夏姌笑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雖然能拿手術刀，但未必就能拿得起鍋鏟，謝姐，不是我誇你，燒菜做飯能達到你這個水平，也是很了不起的。”謝春芳連連擺手，笑道：“夏醫生，你可別叫我謝姐，叫我春芳就好，倒是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叫你嫂子了。”潘怡馨和範詩潔齊聲大笑，拍手附和，連獨斟獨飲的卞搏虎，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直把夏姌臊得低下頭去，杜慎言見狀，趕忙抓起筷子敲了敲碗，道：“多吃菜，少話，抓緊時間，吃完了我們還要幹活呢！”

    煤球廠倉庫後麵的河堤上，有一塊不大不的空地，當初是打算擴建使用，後來廠頭鬧了鬼，便就此作罷，閑著也是閑著，在這塊空地上栽些果樹，卞搏虎早有這個打算，隻是杜慎言沒來之前，他一個人也有心無力，如今有了杜慎言，他才舊事重提，二人一拍即合，動手就動手，卞搏虎叫他那個本家侄子村長，從林場要了幾棵嫁接好的桃樹苗，準備移植過來。

    吃完午飯，收拾妥當，謝春芳、潘怡馨和範詩潔相繼告辭離去，本是多雲遮日的氣，又漸漸的轉陰了，略帶寒意的北風，裹挾著綿綿細雨撲灑下來，杜慎言將那幾棵樹苗裝到三輪車上，仰頭看，道：“現在的氣預報，真是一點都不靠譜，好今多雲的，怎又要下雨了？”夏姌在旁幫忙，問道：“下雨不能栽樹嗎？”卞搏虎提著鐵鍬和水桶，走過來笑道：“這點雨不妨事，如果雨太大了，地麵形成了泥漿，那就不可以了，夏醫生，我那兒有件雨衣，你還是披上吧，不要著了涼。”

    夏姌笑道：“謝謝卞師傅，不用了，我最喜歡這種細雨紛飛的感覺。”

    杜慎言跨上三輪車，指了指後車架，笑道：“坐上來吧，我帶你去兜風，順便感覺你的細雨紛飛。”夏姌宛然一笑，爬上後車架坐好，笑道：“卞師傅，你也上來吧。”卞搏虎啞然失笑，連連搖頭道：“就這一丁點的路，出了後門就到了，還是你們倆慢慢兜風吧，我走過去就行。”著，他把鐵鍬和水桶都扔到了車上，自己拄著拐棍踽踽而行，夏姌並不知道栽樹的地點在哪，忙問道：“杜慎言，咱們到底要走多遠啊？”杜慎言佯裝想了想，道：“近也不算近，遠也不算遠，大概兩三百米吧。”夏姌沒好氣的捶了他一下，啐道：“你個大騙子，兩三百米還帶我兜風，你自己一個人兜吧。”著，她便跳下車，追上了卞搏虎，伸出手去攙著他走，杜慎言在後哈哈大笑。

    杜慎言蹬著三輪車，來到後門外，因為連日的陰雨氣，河堤上還是泥濘不堪，杜慎言取過一雙套鞋，讓夏姌換上，夏姌見他和卞搏虎都赤了腳，便也依模作樣，脫去鞋襪，露出腳丫子，撒著歡的就奔了出去，杜慎言叫都沒叫住，愣愣的望著她的背影，心道，她是城頭長大的，怎比山的姑娘還要野？一想到山的姑娘，林凡的影子立時閃過腦海，杜慎言暗暗思忖，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

    卞搏虎腿腳不便，夏姌毫無經驗，三個人中間，真正能幹活的，也就是杜慎言了，所以拖拖拉拉，做做停停，直過了兩個多時，七八顆桃樹苗總算是栽完了，空中依然是洋洋灑灑，密如牛毫的雨絲，淋得三人衣發皆濕，杜慎言澆完最後一桶水，用腳踩實了回填土，杵著鐵鍬喘氣笑道：“行了，大功告成，怎樣，卞師傅，我這水平還過得去吧？”卞搏虎笑道：“馬馬虎虎算不錯，慎言啊，剩下的你就別弄了，我留下來收拾，你趕緊和夏醫生回去吧。”夏姌遞給杜慎言一條毛巾，笑道：“卞師傅，我還沒那嬌貴，我們有時候做一台手術，連著就是七八個時，淋這點雨不算什。”卞搏虎道：“那怎一樣，俗話，春焐秋凍，你別看這四月的，寒氣受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去吧，去吧，慎言，你聽見了沒有？”杜慎言一點一點的擦著臉，淤傷還在隱隱作痛，咧嘴笑道：“卞師傅，還是你們倆先回去吧，我留下來收拾”卞搏虎道：“咦，你個臭子，當我話是放屁嗎？人家夏醫生難得來一趟，你不好好招待也就算了，再讓人家生了病，看人家以後還來不來？別廢話了，走走走”著，他連連揮手，衝杜慎言一擠眼睛，杜慎言已是明白，他這是要多留點時間，讓自己和夏姌單獨相處，於是也不堅持，笑著點點頭。

    杜慎言答應了，夏姌自無異議，二人回到倉庫的後門，在水池處衝洗幹淨後，重新穿上鞋襪，杜慎言看著遠處的卞搏虎，那蒼老孤獨的身影，不禁慨然歎道：“卞師傅也不容易，就這一個人過了一輩子。”夏姌擰著頭發上的水，道：“他沒有娶過媳婦嗎？”杜慎言搖搖頭，道：“年輕的時候，打了半輩子的仗，九死一生，等到後來年紀大了，想娶也娶不上了，他跟我，他其實沒什遺憾，能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還能活了這久，老爺對他算是十分開恩了，夏姌，有時候我就覺得，我在卞師傅跟前，真是挺渺的，他的豁達豪邁，寬宏大度，我是半分也及不上，整就在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什這個月工資拿多少，什下個月績效能不能完成，再就是張家長李家短，柴米油鹽醬醋茶，始終跳不出這個框框。”夏姌笑道：“咱們和卞師傅不屬於一個時代，他是看破生死的人，咱們怎比得了，你別忘了，你是上有老下有，你要是不去計較績效收入，拿什養活自己和家人？所以呀，我以前不就跟你過的嗎？人的命是早注定了的，命中有終須有，命中無莫強求，一切順其自然，你這個人啊，就是喜歡想得太多，簡簡單單的不是更好？”

    杜慎言笑道：“那你呢，你簡不簡單？”

    夏姌微微一笑，沒有作答，雙手插著褲兜，道：“杜慎言，我現在不想回去，你陪我到河邊走走吧，我剛來麋林就聽別人，北九這地方經常鬧鬼，今難得有空，你就給我講講鬼故事。”杜慎言笑道：“行啊，隻要你聽了別害怕，老實告訴你，要鬧鬼，咱們這個倉庫，就有一個女鬼。”他用手一指莊映梅縊死的那間庫房：“諾，就是那間，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夏姌順著他指的方向瞧去，隻見庫房門鎖緊閉，陰氣森森，竟然毫不膽怯，走到庫房的門外，透過玻璃窗，就向麵張望，杜慎言先覺詫異，轉念一想，不禁暗笑自己傻了，她是個做醫生的，怎會害怕這些東西，夏姌轉身笑道：“這沒什呀，杜慎言，你是不是故意編瞎話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