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8章 鬼迷心竅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林阡 本章:第1518章 鬼迷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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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時節,樂遊原垂柳已抽出嫩芽,青楓浦草木都越發蔥綠,長坪道亦到處鳥語花香。

    天空中烏雲漸次分散,向短刀穀投下一片燦爛光芒,視線由上而下,錯落有致的房屋與群鬆為伴,河流與山林動物複蘇活躍,漫山遍野都生機勃勃,若在太平盛世置身其間,真一副“侶魚蝦而友麋鹿”之觀感。

    南宋群雄雲集東穀,也是因這好天氣而心情格外爽朗。江湖之遠,廟堂之高,難得在此齊聚交流。

    大殿主位之上有人正襟危坐,臉上明顯一道被火燒傷的疤痕,那是他再特殊不過的印記——吳曦都統,傳說這是他在幼年時期不慎栽倒在了火爐上所留。

    能與他平等對話的林阡不在穀內,是以代表義軍的天驕、風鳴澗分別於兩側席位就座。這些年來,川蜀之所以穩定繁榮,多虧了他二人坐鎮的短刀穀內、官軍義軍能和平共處。

    吳曦的部將楊震仲、親信姚淮源,領一眾官將盡數入座。近期他倆一直作為其在短刀穀內的代表,於東穀處理昔年蘇降雪顧震所負責事務。

    宴席上,眾人議論時政,憧憬北伐,各抒己見,好不暢快。

    “天驕,風將軍,先前我在邊境上抓到的重要奸細雖已伏法,卻留下了不少金國控弦莊的內幕消息,我等不如借此機會按圖索驥,對短刀穀內進行大幅肅清,抓住更多的奸細以震懾金人,為即將到來的伐金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何如?”吳曦與徐轅、風鳴澗對飲幾杯,微醺道。

    “吳都統這個剿除奸細的提議極好。”風鳴澗敷衍一笑——不過還是別“大幅”肅清了吧。

    “都統放心,我等必定奉命調查,按部就班爭取一網成擒。”徐轅回答,言下之意,一蹴而就隻可打草驚蛇。

    “好,動手之時,若遇困難,盡可求助於我,我麾下官軍有圍剿奸細的經驗。”吳曦笑道。

    “一定一定。”徐轅一飲而盡,陽奉陰違。事實上,動手清剿之時,當然不能像吳曦那般心急如焚、趕盡殺絕,而應留些餘地、窮寇勿迫,否則如何保證別人的安全?吳曦上次沒出事,是因為在邊荒之地。

    這些年來林阡率領盟軍在金國東征西討,為了保證川蜀不給他後院起火,徐轅和風鳴澗都是在管製短刀穀之餘,盡可能地教吳曦在諸多事情上心願順遂。所幸吳曦雖然好大喜功倒也沒教官軍做出多出格的事,所以基本沒有發生過兵馬衝突,隻有過少數幾次抱怨折騰。

    然而,隨著舉國北伐越來越臨近,吳曦的動作也日益大了起來,穀內開始有輿論的摩擦,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壓下。吳曦也從起初要求的在川蜀練兵建廟,到後來想派遣官軍去隴陝參戰,漸漸上升為要投入全部兵馬號令南宋全境。

    包括吳曦心腹、郭杲蘇降雪舊部在內的川蜀官軍總計九萬,其中半數目前便屯駐於短刀穀內或周邊,長久以來厲兵秣馬。他們當中,不乏已經和義軍冰釋前嫌或融為一體之兵將,卻也有不少,表麵服帖、內在倨傲。態度是一方麵,戰力和調控又是一方麵,這早便完全投入前線實在教徐轅擔心,是以不可能應允。

    果不其然今次吳曦又提“出兵九萬,直取關隴”,徐轅不得不以“待主公回穀決斷”來延緩。

    “天驕難道不知,盟王也是熱衷的?”吳曦問。

    徐轅一愣:“不知都統所指?”

    “前不久韓丞相與我來信,稱盟王的結拜兄弟楊宋賢已然到了臨安軍中任職。”吳曦笑了笑,“可見盟王十分讚成支持韓丞相發起北伐。”

    宋就在徐轅不遠的位置,聽到楊宋賢三字難免上心,豎起耳朵再聽,聽到楊宋賢就能代表林阡,不禁更加上心。

    “此事主公與我說起過,楊將軍受韓丞相邀請前往臨安,是因昔年欠了韓丞相贈劍和救命之恩情,是私人原因,並非盟王特意派遣,更加不是熱衷於如今就全線出擊。”天驕說時不免注意了一眼宋。近半年來,天驕已無數次對吳曦示意延期。

    “不知到底還要等多久?邊境民眾,都早已翹首盼王師。”吳曦略有不滿。

    在這一底線上,天驕不會輕易給他碰:“全軍北伐,需待主公回穀再定奪。”

    “近日讀陸放翁《病起書懷》,讀到‘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出師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燈更細看。’這幾句,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濕前襟。”吳曦麵帶悲憫。

    眾人忽而停止觥籌交錯,一片哭聲泣語,好像天驕堅持延期就是反對伐金。

    實則今日眾人吟陸遊之詩綁架徐轅抗金,亦是對詩人本人的極大諷刺。需知《病起書懷》剛出那年,因為主戰不合時宜,所以陸遊被人排擠,被嘲笑“頹放”,才有了後來“放翁”的自號,如今卻好像深得人心的樣子、個個以之倡導奉之主流,不知陸遊聽到見到又作何想。

    “這首詩著實感同身受。‘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客江幹。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靜默中有人從大門外進殿,未除甲胄,風塵仆仆。

    隻有徐轅聽出了這句話對吳曦等人的反諷,這些官軍很多都糾結於不能對義軍高人一等,向來抱怨折騰都是為此;有時又極盡挖苦之能事,好像義軍身份低微就不能操心國事一般。然而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便可教他們都閉嘴。

    徐轅、風鳴澗齊齊站起,徐轅麵露喜色,吳曦微微色變,不是因為聽出他的話音,而是因為不該見他在此:“曹將軍,你怎回來了?”

    “都統大人。”曹玄行禮之後,楊震仲為他讓座,“末將已將駐守西和之事移交,回穀是有更大的事要與都統商量。”

    “何事?”吳曦素來將曹玄當成軍師,言聽計從到產生了依賴性,甚至還對他藏著一絲敬畏。

    “末將欲向都統述說隴陝這幾個月來的戰事。”曹玄自然最有發言權。除他之外,隴陝戰將僅有寒澤葉一人回穀養傷,平素都在醫生那、這種場合也不可能來。短刀穀中這些日子流傳的各種戰鬥版本,大多都源自簡單書信、寥寥幾筆。

    曹玄從正午一直講述到日暮,眾人聽得入神多半不想走,這場戰爭從蘇氏叛軍死灰複燃開始,到淵聲重現環慶戛然而止,個中艱難,真不是一天能說清楚。當然故事之中,曹玄是代表吳曦深入蘇軍、意圖帶他們走回正道的臥底。

    “完顏永璉,原來還這般頑強。”吳曦獲悉完顏永璉仍然能與林阡持平,連連感慨之餘,才終於絕口不提舉國北伐。

    “換個人說,吳曦還不一定信。”風鳴澗歎了一聲,“還真得是他的心腹說出來他才罷休。”官軍義軍,終究還是分彼此的。

    可是,曹玄卻和主公一樣,要讓官軍義軍最終沒有區別,他的心,較蘇慕梓、吳曦,離主公更近。天驕微笑不語,曹玄的這一原則和目的,關係到曹玄對吳曦的說服力,天驕在接到林阡的信後,一直沒對第二個人說。

    所以曹玄循循善誘,實則和天驕的意念一樣,“奉主公之命,控製這將發之弦”。隻是他的方法不同,他一句延期都沒明說,卻引導吳曦自己說了出來。

    天驕品酒,笑意不減:若當初損失曹玄,豈止蘇氏收不服,吳軍也控不住啊。

    曹玄台麵上的表現,和世人所見、所想一樣,“曾背叛林阡、曾依附蘇慕梓,卻最終倒戈,可能是為了吳曦”……

    夜幕降臨之時,宴席終於散場,眾人陸續離去。

    近林忽隱忽現的燈火,遠山深藍淺黑的輪廓。

    徐轅站在廊上,目送吳曦等人走遠,不經意間,看到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主公?”風鳴澗也看見了,和他異口同聲,難忍激動。

    然而林阡不可能已經回穀,而且留給他們的是背影,漸行漸遠,縹緲相離,所以這個是……

    “在意,又有何用?飲恨刀給了他,念昔也不再屬於我,這個江湖,早就沒有什,值得我留戀。風師兄,我雖然遺憾,卻無心奪回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飲恨刀,不要念昔。”當年在瞿塘峽,他對風鳴澗的話猶在耳畔。

    “天驕,我答應你。”這六個字,他對徐轅說過不止一次。

    “是他……”“他也在場。”

    林陌……

    天驕和風鳴澗都意識到他如今是吳曦的部將,可能官職平凡,所以居於末座,因此沒有得見。

    縱然如此,夜色中一個背影,就是這般超然出塵,令天驕和風鳴澗可以忽略周圍一切。

    “其實他不聲不響,便已經代主公和主母,鎮守川蜀多年了。”天驕歎道。

    “不入江湖,身在官場,倒也同樣可以繼承父誌,實現抱負。”風鳴澗略感寬慰。

    

    二月中旬。

    快溜橋塌了一月有餘,範鐵樵生意難免受影響,子榆、熙兒一來怕他寂寞,二來想撮合他和意冰大夫,便還是經常光顧這。所幸茶館還有說書人在,聚集到的客人也比想象中多些。

    曹玄回穀才幾日,關於隴陝戰場的說書版本就全改了,於是情節也比以往細致得多,今天在講的是百飄雲大戰司馬隆,子榆、熙兒便也坐下饒有興致地聽,全然不顧茶館外風雨大作,隻願融入那驚心動魄。

    說書人從“傾心計爾虞我詐”講述到“鐵打兵戈流水謀”。彼戰百飄雲抓住了金軍對其主將的依賴,刻意提高了金軍對他百飄雲的在意,布下“厚此薄彼”之計掩護楊致信,然而縱使金軍全體中計,謹慎入微的司馬隆也不曾放過楊致信哪怕一絲的行蹤;

    雖然百飄雲的所有虛虛實實都被司馬隆看破,所幸還有寒澤葉冷靜睿智、臨場應變,巧妙使洪瀚抒的存在得以實現。當祁連九客入局合作、寒澤葉身先士卒、百飄雲驍勇無敵,盟軍終於在一波三折後取得大勝。

    “百小將軍屢次劫營戰力一流,金人聞之則哭,加之胸中韜略已全然達到司馬隆水準,真可謂文武雙全!因這一戰他也得到了主公的褒揚,自古英雄出少年,直追當年玉麵小白龍!”

    說書的講得跌宕起伏,起先都是曹玄口述原話,到後來終於臨場發揮添油加醋,子榆、熙兒等人照單全收身臨其境。一不留神,發現角落有人在喝悶酒,她們聽得太投入,居然沒發現聽眾有一個是宋將軍。

    發現的時候,還是因為聽到了啷一聲酒壺著地。

    宋麵色通紅胸中火熱,忽然摔碎酒壺隻因觸動心弦:

    寒澤葉、楊宋賢、洪瀚抒曾都與他平起平坐,如今建功立業早將他甩開老遠,就連百飄雲、楊致信那些後生晚輩都能出頭,為什他還在短刀穀喝悶酒……

    “誒?宋將軍,怎喝得這般醉!”子榆趕緊去攙扶,熙兒緊跟上,其餘都還眷戀說書,隻往這瞟了一眼沒再留意。

    宋東倒西歪:“老板,好酒,好酒,再來一壺!”

    “說起玉麵小白龍啊,和百小將軍還真有些相仿,哦應該說百小將軍與他相仿,都是俊秀少年統領三軍衝鋒陷陣……”說書的又開始延伸,哪壺不開提哪壺。

    “,玉麵小白龍又如何?建功立業又如何?”宋略帶自嘲地自言自語,“他們戰場得意,我還情場得意呢。拒絕他求愛的蘭山,如今正和我宋在一起!我,多幸福!哈哈哈!”一邊指著胸脯一邊歪著頭,著實已經很醉。

    子榆一把鬆開宋,她一向敢愛敢恨:“這什意思!敢情把咱們蘭山當慰藉嗎!對她有沒有真心?!”

    “虧得蘭山姐姐還豁出性命對他好……”熙兒也覺不值。

    “你們兩個小丫頭,怎好把他扔下去!”範鐵樵把宋重新攙扶上桌,宋一接觸桌子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好姐妹之間最是藏不住話,子榆當晚就把宋的這句話告訴了蘭山,那時蘭山正在給前來求醫的寒澤葉裹傷,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蘭山,你要當麵質問他,到底對你什意思,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還是隻想氣氣楊將軍!”子榆氣不打一處來,熙兒連連點頭附和。

    “應該沒什吧。”蘭山凡事樂觀,一笑置之,“他隻是喝醉了。”

    “蘭山,心怎這大!”子榆推了蘭山一把、害她差點摔在寒澤葉身上。

    距離這般接近,澤葉清晰地看見,蘭山眉間隱藏著一絲惆悵——誰不知酒後吐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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