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7章 今日吾盡歡
天京城是如此偉大的一座城市。
城中百姓,計以億萬。
城中強者,繁如星辰。
薑望是獨自一人。
他獨自一人,一柄劍,麵對天下第一城。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該聽到的人,都能聽得到。
而聽得懂的人,比如徐三,也不必解說更多。
整個太虛山天下城,全都是景國出去的人,而且調的是精兵強將,隻為與其他閣屬競爭,為景國利益而奮鬥。
往後天下城任何一個人犯了錯,薑望都有可能把他拖到天京城來,當街懲處。
徐三不再笑了,停下腳步,看薑望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那,恕我不能再送。”
不過不要緊,需要的時候,他們可以親密無間。
起風了。
陳算腳下顯現一個黑白兩色的、旋轉著的八卦,乾天坤地,呼應五行。在這個瞬間,他遠離了石桌,出現在院落,飛升在空中。
薑望強調道:“這可算不得自首。不能減你罪責。”
雙足分開,踏住石台,道袍鼓蕩,眉眼都暈染神光。此一時,他如天上人!
所謂“天機”神通,所謂“必得天機一線”,一線天機應在此時!
他雙手張開,長發飛舞,由衷地笑:“今日……當見此世真1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這街道維修雖不費力,您也不缺錢財。但影響了百姓正常生活,終究不是美事。我相信您也不願意這樣做。”
他腳下的那隻八卦迅速膨脹,像是一方高懸的石台。
“常常有人說我運勢不好,說我錯過了時代的浪潮,用這種話來寬慰我。”
陳算於是又坐下來,感慨道:“閣老的規矩還真不少1
薑望沒有笑:“我要是你,我就笑不出來。”
這拖行的每一步,都踐踏於在場緝刑司修士的臉。
徐三正要打太極:“這件事情要從——”
此人該殺!
“茲有蓬萊島修士陳算,罔顧太虛鐵則,悖逆人族利益,傷天下之心1不待天師府守門的道童開口,薑望先一步喊道:“其人是東天師親傳,卻不思天師教誨,竟然瞞著天師為此逆事——本閣誓擒此賊,定要為天師除汙,為蓬萊島正名!爾等速速將他召來1
陳算勾起嘴角:“作為一個窮凶極惡的罪人,我也不能就這簡單地被你帶走吧?”
這是巨大的讓步了。至少在徐三看來,上頭很果斷地做出了決定,且給了太虛閣足夠的尊重。已經吞下去的利益,都願意吐出來。天底下有幾個人,能讓景國做到這一步?
但薑望顯然不能滿意。
但薑望隻是隨手拂了幾拂,把棋局混成一團亂糟:“陳算,你的事發了1
“那我也不能哭吧?”陳算依然笑著:“你我都知道,我的罪責不是我的罪責。”
徐三完全看到了薑望的決心,也不得不認同這位年輕閣員的狂語——他這個位在天京城緝刑司五大權力人物之列的南城司首,的確不夠做決定。
陳算布的這局棋,大有玄機!其中藏勢勾龍,隱喻時局,運命兩進,看似死局,卻有無窮之變化。
聚風雲,匯龍虎,撫大地,撼蒼穹。
在那一年,景國公認的能夠代表中央大景的“國之天驕”,是內府境的萬俟驚鵠、外樓境的陳算、神臨境的趙玄陽和淳於歸。
“你說。”薑望看著他,聲音很平緩:“這件事情他們是不是做得不對?是不是不夠禮貌?是不是沒有把本閣放在眼?”
一位景國的國之天驕,就在麵前登臨洞真。
“薑真人,你知道當年你寫那封公開信,號召天下剿殺張臨川。其中哪一句最叫我動容嗎?”
說一句“位高權重”,並不為過。
石桌上隻有一副打亂了的棋。
陳算就在東天師府!這倒是一件讓人意外的事情。
但以陳算的出身和天資,以他剛出蓬萊島時的聲勢,依托於官道,走到現在才是左副都禦史,算是大大的放緩了腳步。
陳算笑道:“您應該不會沒做好證據就來抓我吧?”
“回吧1薑望繼續往前走:“你還很年輕。人生風波惡,不要卷到你。”
本該登場的陳算,未能走上觀河台,在那群星閃耀之時,沒能綻放自己的光輝。所以常有人如此遺憾——他錯過了時代。在關鍵的時刻未能展現華彩,也就失去了成為時代主角的可能。
薑望很不憐幼地將這道童撥到一邊,大步踏入涼亭,走到棋局之前,居高臨下,看著陳算皺起的額紋。
以至於他的“拒捕”,都可以被視為一個笑話。
薑望才從石桌前起身,才從涼亭走出來。
誰來吐這第一口?
誰願意?
可若是景國不願意吐出這部分利益,薑望就會一再地找到借口,一再地來天京城,一再折損景國之威嚴!
“陳兄。咱們見過好幾次,算是熟人,我對你是保留了最大程度的耐心的。”薑望的語氣忽然很溫和:“我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你的意思,你沒這閑,也不會願意這樣做。但你是景國人,你受此職得此俸,你沒有辦法。一個龐大帝國的利益關係,沒有空間容納個人的對錯……我答應太虛道主秉公執法,所以我不能放過你。但我願意在規則允許的範疇,給你一些酌情的寬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薑望輕輕頷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薑望道:“你希望本閣抬頭看你?”
“時代的浪潮從來沒有避我陳算而走,隻是我自己沒有能力隻身橫渡、站穩潮頭。”
他的手,搭上了劍柄。
那天下城有沒有可能從此不犯錯?
“公平”即可。
但“公平”二字,卻會在事實上削減景國的利益。因為他們已經依靠“不公平”贏得了許多。
那道童卻並沒有驚慌失措,又或大怒斥驅逐,反而抬手就將天師府的大門推開了:“薑閣老,陳師兄正好在府中,候你多時1
徐三能以南城司首的身份說出這番話,至少是緝刑司總司首這個級別的景國高層,做出了決定——天京城的威嚴非常重要,無法容許薑望“一來再來”。但靖天六友的顏麵也很重要,不可能對薑望妥協。為此他們可以選擇,讓天下城回歸“公平”。
薑望真就坐了下來,並平伸其手,往下按了按:“你也坐。”
手上拈著一顆白子,對著棋局苦思。
自己卻縱身而上,追在了薑望身後:“好個快哉風!那薑閣老接下來想要去哪,玩些什,是否需要徐某做個向導呢?旁的不敢說,這尋歡作樂,徐某可稱第一等1
他看著薑望的背影,正要說話,卻又頓止,顯然是得到了什指示,表情輕鬆起來,舉起手的那袋元石:“既然如此,薑閣老這份元石,我就先收下了!天京城風景宜人,希望薑閣老在這玩得開心1
他自問自答:“——命也如此,從無怨尤1
他如此嚴肅地說完這些,卻輕輕一笑:“回衙門喝茶吧,徐司首!本閣說過了,你做不了主的。”
而這一切若要追溯根源,又要從他錯過的那場黃河之會開始……
但薑望隻是坐在那,沒有任何動作,靜待一切發生。
看著今日孤身赴天京的太虛閣老,要說心中沒有波瀾,那是萬無可能。
“好膽色!犯下如此大案,還敢坐等本閣。本閣不禁要問——竟是誰人給他底氣?”薑望輕輕一撣衣角,昂然邁入天師府:“前方帶路吧,古來隻有賊避法,哪有法避賊!本閣這就去會會他,雖龍潭虎穴不能辭也1
他直視著徐三,那眼神仿佛在質問——徐三,你敢不敢丟李一的臉?
卻是看都不看地上的王坤一眼。
但怎殺?
徐三沒有左右靖天六友的權力。但他又在直麵這個無解的難題——太虛閣員要查太虛閣屬,景國人如何有理由阻止?
“閣老太客氣了。”陳算道:“我戴罪之身,還是站著吧1
“薑閣老!算是徐某個人的忠告——”徐三停在原地:“人這一輩子,總有些遺憾會發生,我們都要學著往前看。我知道您大概有很複雜的心情,但逞一時之快沒有任何意義。多少燦爛的人生,都是毀於衝動。狂風嘯海固然可引巨大風浪,可風浪一旦掀起,什時候停下,就由不得你我。請相信,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會願意看到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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