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8章 夜不能寐
偌大的景國東天師府,寂然無聲。
當薑望按上他的劍。
剛剛登臨洞真、看到真不朽、一躍成為中央帝國頂層人物的景國當代天驕,瞬間成了待宰的豬羊。
所有人在此刻都要麵對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薑望一劍之下,陳算是否能活?
事實上當這個問題成為問題,答案也就有了答案。
薑望的實力已經在一次次的傳奇經曆,被反複地驗證。而他作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真人,已經很久沒有在現世真正出手,他現在的實力究竟到了什地步,陳算一定不夠檢驗。這是所有人都有的共識。
現在薑望說隻出一劍,沒人敢替陳算說一定接得祝
第二個問題——薑望會不會殺陳算?
按常理來說,應該不會。
“哦,這樣1宋淮道:“年輕人火氣旺,可以理解。如果說隻是一點小小的誤會,何必鬧得場麵難看呢?本座或許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麵,當麵說開,化解矛盾。”
薑望看著他,微笑道:“都說了,年輕人容易衝動。”
他以靜如深海的眼神,直麵站在景國權勢之巔的東天師:“天師若要攔我,我亦當解劍而鬥。雖不能當一擊,也將赤血橫空1
蒼參怒極而笑:“小子,你以為你在做什了不得的事?你今天所做的事情,李一都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比你更絕1
靖天六友來得很快。
這位天師,向來是願意護短的。
此刻登天成囚這一步,進退未可知。
蒼參老道的脾氣向來不好,對薑望更無耐心,戟指便罵:“豎子!我們已經一再容忍,你如何就昧了心肝,不知進退1
薑望輕輕一禮:“承蒙招待,薑某喝茶並不挑剔,霧山龍吟即可。”
相較於其他人的不確定,他清楚地知道,麵對這一劍,他必無幸理。
無論心情如何,心中作何感想,六真進得天師府的第一件事,還是紛紛向東天師行禮。
在六真之中,她的瞳術最強,也最擅長捕捉戰機——就是她在戰鬥中,第一個給苦覺造成傷害。此刻也是她站出來,斬斷薑望借題發揮的可能。
而薑望依然是那樣的笑著。
半夏已不能再保持平靜,白術的手已經按在劍柄。
“這太突然了1半夏皮笑肉不笑:“我們之間不是隻有一點小矛盾嗎?怎突然就要簽生死狀了?”
他的聲音很複雜。
他手中掌握天下城觸犯太虛鐵則的案例數十件,沒有一人、沒有一事,能及得上陳算的分量。今日不成,他日更難成。
宋淮沒有再說話。
“很自信!很狂妄!很有趣1半夏連說了三個‘很’,然後笑道:“但是貧道拒絕。你走吧!全世界都會原諒年輕人的衝動,我們今天也原諒你。”
但這更說明——
他體貼地提醒:“這二十九年,你們要格外小心。萬萬不可讓靖天府牽扯到什太虛事務——本閣可是很嚴格的。”
他昂首道:“以薑望之死,使天下人一見中央大景背盟棄諾的真麵目,有何不可1
又或許,這就是此世此時的“真”。
薑望對宋淮一禮:“今日為太虛事務,多有失禮。還請天師見諒。”
他說這話並不避人,連薑望都不避。可見慈和的表情之下,是真個有怒意。
“非我不能容陳算,是太虛鐵則不能容,是天下蒼生忍不得1薑望語氣堅決,斬釘截鐵:“陳算已然認罪,還公然拒捕,我豈能退讓?天師大人,今日或者你殺我,或者我殺陳算,恐怕沒有第三種選擇。”
但他還是拔出了他的劍,直麵薑望所帶來的如淵如海的恐怖壓力:“能以天下名劍長相思,證吾之真——陳某幸何如之1
宋淮當然不會看不明白,可是他不能允許——
“開個玩笑而已。”東天師慈祥地道:“當初虛淵之建設太虛幻境,都是我第一個表態同意。我怎會不支持太虛閣?”
“唔,我是道曆三九二六年九月當選的太虛閣員……”薑望認真地算了算,回答道:“還可以扯二十九年。”
哪怕高舉人道洪流之大旗,身披太虛閣之虎皮,哪怕陳算的確違律、的確拒捕,的確給了薑望動手的理由。殺死陳算的代價,也必然是沉重的。
今天的一切事情,都因他們而起,他們無視薑望的一切動作,安坐靖天府。卻是王坤被打得頭破血流,陳算險些被殺。
半夏看著他。
“我與半夏上真在楓林城外談笑風生,與傅東敘台首在星月原握手言歡1
薑望訝道:“原來一個人自殺,竟可以自殺得這樣幹淨的?”
他仿佛是對靖天六友說,又仿佛是對那位黃臉的老僧說。
“是的1
“放心。”宋淮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自由不廉價,沒人可以叫我宋淮的弟子白白犧牲。等你回來,應該給你的交代,一個都不會少。”
當初星月原之戰結束,也是他親身前往玉衡,怒斥玉衡星君星力加持薑望的“不公平”行為,為陳算強出頭。
他反問道:“今日這些,無論蕭麟征、鍾知柔、王坤、陳算,此前我們都幾乎沒有交集。可以說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今來中域,也都公事公辦、按律而行。您這私恨一說,從何說起?”
李一當然可以做同樣的事情,這正是秦至臻在太虛決議投下反對票的理由。
而薑望直接往東天師府來,甚至默許陳算成真再按劍,就是要把事情鬧大,往大抬!殺一個神臨境的陳算,和殺一個洞真境的陳算,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一壺茶,一柄劍,一個人。 ……
“天師。”
薑望這才道:“說起來,陳算之罪,雖然證據確鑿,且又公然拒捕。但東天師大義滅親,親手將他擒下,本閣倒也不必再出手。之後自有劇匱閣員複核案件,太虛道主監督,想來會是罪懲相符的結果。”
“話不要說得太滿,半夏上真!原諒豈是如此輕易的事情1
“你這一分析,還確實有點麻煩。”半夏就是那個站在薑望對麵的人,此刻他看著薑望的眼睛:“所以年輕人,你有什建議呢?”
時空如書頁被翻動,一個麵容慈和、身材高大的老人,就這樣出現在薑望身前,好像他一直都在。彈指間弭風止瀾、靜好歲月:“小友好大的殺氣1
“別說鍾知柔了1蒼參不耐煩地打斷:“她死得很幹淨,絕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若不服,盡管去查,靖天府任你通行三月!三個月夠不夠?”
或者更直白地說,這是薑望之所以來東天師府找陳算,陳算之所以在東天師府等薑望,不謀而合的因由。
宋淮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與靖天六友,也無私恨嗎?”
“對於你們一直猜想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回答你們——是的。誠如你們所想!但應該比你們所想的都要更徹底1
薑望安安靜靜地坐回涼亭,沒有打擾這對師徒,陷入獨自的等待。
也不待宋淮說些什,便自轉身,一步踏出天師府外。
在這種時刻能出現在這攔下這一劍的,自然隻有東天師宋淮。
殺死陳算的人,事後一定會付出代價。那代價或許是非常慘痛的。可是對已死的陳算來說,又有什意義?
宋淮站出來,表情並不體現憤怒,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薑望,打量著麵前這位現世第一天驕:“我若說是呢?”
薑望現在的狀態,能用常理去揣度嗎?
無論誰在賭這一局,怎可以用陳算的生死作為籌碼?
他立身於整個東城最繁華的大街,但或許是徐三聽勸,提前疏散了民眾,整條大街此刻空無一人。
“恰好我善解人意,恰好……我現在非常衝動。”薑望用極其冷淡的語氣,描述著自己的衝動:“現在有一個機會,給到你們。可以讓你們提前解決掉麻煩,以後安心養老——此刻我們如此之近,天氣又是這樣的好,咱們何不彼此按劍,一死銷恩仇呢?”
東天師這才看向陳算:“你剛證洞真,找個地方靜坐幾年,安心鞏固修為也好。禦史台的冗雜事務正好先停一停,予你幾分清淨——你意下如何?”
“什意思?你要汙蔑太虛閣員李一,說他並不公正,並不恪守太虛鐵則,而為你們景國的鷹犬嗎?他在太虛道主麵前發過的誓,難道是謊言?他的品德,難道不值得你們尊重?”薑望拍桌而起,怒發衝冠:“本閣聽不得這等汙蔑!你今天若是拿不出證據,本閣一定要替李一閣員出這個頭1
“可不能說這種玩笑話1白術搖了搖頭,極具風度地笑道:“雖然你度量狹小,積怨不消。但你是人族英雄,又是太虛閣員,我們這些做前輩的,怎舍得殺你?”
“噓——”薑望立在長街正中,豎一根食指在唇前,湮滅此地所有聲音,使萬籟俱寂。
在苦覺的命運,苦覺的視角中,他也是這樣被這六個人所注視。
“我向來尊重天師,可您這話,我聽不明白。我與景國,何來私恨?”薑望麵露訝色:“早前雖有通魔之誣,後來又有道屬天子莊高羨在道門某些人配合下深入妖界迫害……如此種種往事,景國後來也都原諒我了。”
薑望靜靜地看著她,一直看得她心發毛,才道:“咱們還是出去說吧,不要在這嘈雜,擾了天師府的清靜。”
陳算從來是一個理智的人,就像當初出使草原,攜景國大勝之威,他本欲揚名,站穩時代浪潮。可是坐在台下觀戰,算了許多遍,都算不到戰勝薑望的可能。最後也是根本不做嚐試,悄無聲息地離去。
宋淮擺擺手:“這位薑閣員據說和你們有些誤會,冤家宜解不宜結,當麵聊聊總歸沒有壞處——你們自己聊吧。”
薑望慢慢說道:“那件事情,你們不是一直在問,一直在追查嗎?”
薑望全然沒有給自己留餘地,殺心堅決。如若無人相阻,他一定殺死陳算。正如陳算寧死不退,隻能攔在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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