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4章 瀲灩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情何以甚 本章:第2774章 瀲灩

    

       第2774章 瀲灩

      茲有秦瀲,生於濟川,九華東鄉,霧鎮南。

      少蒙鄉學,敏於同齡。詩書自達,蔚為文章。

      父為船工,母為裁縫。怙恃不幸,輟學弄舟。

      淄河滔滔,少女青篙。淄水沉沉,夜讀烏篷。

      稷下博士,驚見璞玉,引入學宮,乃誦經綸。

      十四能禮,十五解道,文名驚時,才氣騰雲。

      時歲二十,傳道者也。稷下教習,無如其年。

      月下桂台,一見而誤。溫玉水榭,為誰枕眠?

      ……

      這是一段真實的過去。

      是羅明月淨所修的“真”。

      她在溫玉水榭經營的那些日子,與薑無邪兩情相悅、同修紅塵,為養心宮謀劃帝業,用那些風情萬種的美人,交結朝中政要,為大齊帝國的九皇子鑄就朝鼎……

      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很用心的作為秦瀲來生活,經營秦瀲的人生。唯有其真,才能不疑。才能叫薑無邪傾心,才可以在稷下學宮紮下根來,在臨淄貪嗅紅塵。

      直到薑無邪殺到了吉嫗麵前,讓她不得不出手……她本來期待一個完美的句號,但這段感情的最後一頁,卻是如此潦草。

      她和桃娘之間的情誼也並不為虛,她們是真切地相處了那多年,彼此扶持,依偎如親。

      就如此刻,桃娘被她真切地捏在掌中。

      五指觸頸,竟然嚴絲合縫。

      這豐腴的婦人,被懸舉在空中,像是已經熟透的蜜桃,隨時會被掐破。因呼吸困難而產生的暈意,令得她有十分的春色。

      她就這樣醺然地笑著:“您真是夠義氣。在這逃命的關鍵時刻,還要帶著屬下一起。”

      她們是溫玉水榭的東家和老鴇。

      也是三分香氣樓的樓主和心香。

      桃娘被三分香氣樓放到臨淄來,本是布置在薑無邪身邊的一顆棋,但被薑無邪所折服,反而為其所用……這些年來,把三分香氣樓的底,漏得幹幹淨淨。

      養心宮主向以武帝自況,不僅修行學武帝,風月學武帝,就連布局也不甘其後。武帝當年扶持的三分香氣樓,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他一心想著收回那斷線——單單一個宗室的支持,絕不能讓他戰勝那些卓越的兄弟姐妹。三分香氣樓布局於天下,才能讓他獲得優勢。

      在這件事情上,心香第二的桃娘,便是他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三分香氣樓的變化,一直都在他的注視中。

      可惜羅明月淨棋高一著,從頭到尾就以秦瀲的身份陪在他身邊,陪他一起注視三分香氣樓的種種……

      燈下黑實在是黑得可怕。

      按理說收降桃娘就已經是局爭的結束,薑無邪已經贏得先手。

      誰能想到,在已有一個心香第二伏為棋子的情況下,三分香氣樓在薑無邪身邊還要另放一顆重量級棋子——甚至這顆棋子,是三分香氣樓的樓主本人。

      初出茅廬的薑無邪,正麵對上了謀求超脫的羅明月淨,從一開始這就是懸殊的戰爭。

      與虎謀虎,第一步就已不幸。

      最後沒能等到瓜熟蒂落。薑無邪苦修陰陽,卻成了極樂爐鼎。

      桃娘隻知她們此刻在疾速躍遷,但不知途經何處,將歸何方。

      大塊大塊的色彩,在空中流動。像是溫玉水榭燈紅酒綠的一幕幕,轉成了花燈。

      她努力自救,認真思考什是羅明月淨的“最痛”。

      聖者隱於天下,洗月庵擅修過去,羅明月淨如水在水中。但如果有劇烈的情緒波動,或者她在不該動手的地方動了手……正在追殺羅明月淨的人,就有可能立刻找上門來。

      “你想在齊國結成禍果……先幫薑無量覆薑述舊朝,再幫熊稷覆滅薑無量的極樂國。等到群雄伐紫,齊國社稷崩塌,你就能立地超脫。”

      “薑無量根本洞悉你的計劃,不在乎你的籌謀。順手就把你的極樂仙宮填進了極樂世界,用更高層的陰陽和諧,覆蓋了你的男歡女愛。”

      “你師父被齊武帝辜負,你也為薑無量作嫁衣,你們一生都被姓薑的男人玩弄於指掌間。”

      “你想成為與祂比肩的強者,祂隻把你當做天龍八部天眾的一部分。最多摸摸你的腦袋,說一句‘眾生可憐’。”

      “你辛苦締造的半顆禍果,被祂洗掉了業力,修成菩提,你苦心修行的道路,被祂限定為【羅天】。”

      “若祂走到最後,你終其一生,最多是與不動明王比肩的存在。”

      桃娘輕輕地笑:“你運氣好,薑無量也死了。可惜覆滅極樂國這件事情,跟你沒有太大的關係。齊國的社稷,也沒能崩塌。你撿了些殘羹剩飯,但離你的超脫還很遠……也不知道夠不夠修補你上次在惜月園的損失呢!”

      秦瀲並不說話。

      木簪挽著秀發,如攏飛瀑流雲。深壑藏如幽穀,似有暗香。

      桃娘的視線一再下陷。

      “你害怕嗎?”她猛地斬斷了這無分男女的淪陷,又咬起怨意問道。

      “就連阿彌陀佛都被他斬落,你又能扛住幾個回合呢?”

      “他曾經說過的吧——‘古往今來,唯有一事不變,禍國者……死!’”

      桃娘模仿著那人的語氣,醺然地笑了:“天下都知,他說過的話,還沒有不能實現的。你為羅時,避他良久。這回既然要挑釁,怎不做足準備,一次成功呢?”

      “現在怎辦?”

      “禍果沒有謀到,卻招惹了這樣一個對手……你怎辦啊?”

      “回楚國嗎?”

      “且不說那位永禪師尚且在古老星穹自顧不暇。就算他及時回來了,又真的會管你嗎?就算他會管你,又真的罩得住嗎?”

      “你要麵對的是誰的劍啊,樓主大人?天上地下,到底哪容身?古往今來,究竟誰能救你?”

      “你自顧不暇,還火急火燎地帶上我……怎想的?”

      “那位大人對我可是很有印象的。他很懂得看女人,第一次見麵,就盯著我的脖頸看,就是你掐著的這一塊……怎樣,你害怕不害怕?”

      秦瀲始終沉默。就連抓走桃娘的時候,她也是一言不發的。

      唯獨此刻,輕描淡寫地瞥了這女人一眼:“很有意思。什天眾、羅天,這些不是你有資格知道的事情。不是我小看你——你的修為,眼界,身份,全都不夠。”

      “能看到這些的,縱觀本樓,隻有虞芝。”

      她美眸閃爍,其中色彩濃重:“難道先前我殺死虞芝並不徹底?她以神意為毒,沾在我身上,逃避了我的感知,卻在剛剛抓你的時候,融進你體內?”

      早前天海咆哮,仙帝睜眼,紫極殿前社稷動搖。

      管東禪當機立斷去長樂宮殺長樂太子,為薑無量加碼。

      秦瀲也當機立斷,反手殺死代表阿彌陀佛注視她的吉嫗,轉道溫玉水榭,抓了桃娘就走。

      倘若薑無量贏得了對於仙帝的勝利,她就配合熊稷的謀局,幫助楚國完成群雄伐紫,真正覆滅齊國的社稷。倘若薑望駕馭仙帝贏得最後勝利……她就盡量逃遠,以觀後機。

      大家各憑手段,互相算計,棋差一招她也認。

      但薑無量把她按在天眾的位格,也別指望她就此皈依,虔心向佛。但凡有機會,她肯定要反噬。

      虞芝是東王穀不世出的天才,在東王穀,在三分香氣樓,在時為“聖太子”的薑無量麾下……每一個身份都做得很完美,醫術、毒術、卜術、殺術,樣樣都是頂級。

      秦瀲殺她的時候已經足夠謹慎,以登聖的眼界,把那座庭院都外外清掃了一遍,沒想到還是不夠幹淨。

      “樓主實在敏銳!”桃娘讚歎不已:“不愧是匿跡潛行的高手,遮遮掩掩的祖宗。這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下聞香而不識玉!”

      虞芝在生命的最後,用不可察覺的“意毒”,把針對羅明月淨的信息,留給羅明月淨下一個接觸的人……這手段已經足夠隱秘。

      羅明月淨見一葉而知秋,能夠從一點信息就把事情全貌摸得大差不離……也實在是可怕。

      桃娘當年棄三分香氣樓而效忠薑無邪,是相信以薑無邪的才能和誌氣,有朝一日必可執掌大齊帝國。但心中對羅明月淨的恐懼,從來沒有消退過。

      她深刻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強者。

      她還在溫玉水榭組織人手,等薑無邪在天變之夜掠取足夠的政治本錢,羅明月淨卻吞了薑無邪,轉身就將她也擄走……雙方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掠食者。

      今唯死矣。

      隨著秦瀲的美眸流轉,她身上有絲絲縷縷的彩色煙氣飛出,那是虞芝所留的“意毒”,已經被盡數捉住。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背叛你嗎?”桃娘又問。

      她又自答:“對,你不想知道。你從不關心。你沒有信任過我們任何一個人。有用就貢獻,沒用就替換,背叛就殺掉——我們這些香氣美人,不過是你養的盆景。用了些心思,待價而沽,卻無關於你的根本。”

      “不對……十分的不對。”

      桃娘被秦瀲懸舉著風馳電掣,變幻時空,但始終看著她的臉:“你就算要殺掉我這個叛徒,也不必急於一時。你也完全可以在臨淄就殺了我,沒必要跑這遠。相較於殺我留下的痕跡,帶著我應該更為麻煩……”

      “你沒有這愛我,也沒有這恨我。”

      “一定是我身上有什可以牽扯到你。你不得不這做。”

      “真是奇怪……”

      “我有什特別的呢?”

      “作為香氣美人,我這個心香第二,肯定不算特殊。您防我們甚於防賊,大家都是你隨手播撒的種子,因果業報早被你斷得幹幹淨淨,哪個死了、暴露了,都影響不到你。”

      “像朱顏、琳琅、玉燕她們,也沒見你理會。”

      “那就隻有另一個身份了……溫玉水榭的桃娘。”

      春水般的眼眸,蕩漾著熟透了的心思,桃娘甚至有些含情脈脈了:“怎你離不開秦瀲的身份嗎?”

      “不對……”

      她恍然大悟:“你被紅塵牽住了!”

      “不愧是養心宮主!”

      “他用一根情絲,就把你係在紅塵。讓你無法超脫。”

      “哈哈哈哈——”

      桃娘開心地大笑:“你想從我身上找到剪斷這根情絲的辦法。”

      “愛莫能助啊。我跟養心宮主,還真沒有你想的那種關係。”

      “所有人都把我們當妓女看,你也把我們當商品。所謂的香氣美人,不過是婊子最漂亮的那一種。隻有薑無邪明白我的抱負是什,他告訴我可以不做一朵花,可以做一個實現理想的人。”

      “我相信他會成為最好的皇帝,他相信我有改變世界的勇氣。我們是同路者,誌同道合的堅韌,遠勝於所謂的露水情緣。”

      “我們之間沒有情緣,你無法用我來消磨這根情絲——”

      桃娘看著秦瀲,用一種促狹的眼神:“他並不是‘誰都可以’的那種人,他對秦瀲的確付出了真心!你滿意這個答案嗎?”

      流動的色彩倏然靜止。

      秦瀲停在那,淡漠地看著桃娘。她明白這女人說的都是真的。

      但最危險的地方在於……

      她竟然為此感到高興。

      她這樣的強者,矢誌於永的存在。她當然明白,薑無邪臨死前的那些表現,是對她所施的報複。

      這種報複並非刀劍相欺,更不是什詛咒手段。而是裸露自己的心,剖開自己的愛,讓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什。

      唯愛是無法逃避的鋒鏑。

      她失去了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

      薑無邪把溫玉水榭交給秦瀲,把自己最重要的情報線、最核心的官員關係網,交給這樣一個有所保留的女人。

      薑無邪尊重她的事業,認可她的心情,支持她在稷下學宮教書,為她在九華鄉大興土木。把那不幸淹死的船工和裁縫,都殮進華麗的墓宮。

      薑無邪許諾她為皇後!

      容顏俊美的他,本可以把聯姻作為補充勢力的有力手段。風流倜儻,修成紅塵天地鼎的他,本可以用正宮的尊位,用鳳鼎的圓滿,交換一個在各方麵都能帶給他更多助力的女人……他卻早早地確定家世平平的秦瀲,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那不是愛嗎?

      他真的不懂得,他真的沒有愛過嗎?

      秦瀲無法否認。盡管她刻薄地說薑無邪入戲太深!

      她期待桃娘是薑無邪暗留的製衡她的棋子,她期待薑無邪對桃娘有相同的許諾……可她同時也期待這一切並不存在,期待薑無邪愛她為真。

      “真可笑啊,可以修出來的東西,也能稱之為‘愛’嗎?”

      她自言自語:“秦瀲的過往隻是一場故事,愛也隻是故事。”

      “不過是一種選擇,不過是一場修行。”

      她的五指微微一用力,便聽得‘’的一聲輕響。

      豐腴誘人的桃娘,便在她的手心,炸成了汁水四濺的橙紅色。

      那是水蜜桃的顏色。

      之所以在離開臨淄的時候,還冒險擄走桃娘。

      一是為了捕捉薑無邪的情緣,用以消磨那根百折千回的情絲。

      二是她沒能在齊國的天變,掠取足夠的資糧,當前並不能放下秦瀲的真。

      桃娘作為秦瀲的絕對親信,二者之間有斬不斷的因果。她隻能帶出來,在絕對幹淨的地方將之磨滅,以避免齊人把她變成追蹤的線索。

      現在桃娘已枯,情絲未絕。

      薑無邪的女人不少,但要說他真正愛誰,對誰動了真情。秦瀲能想到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就是浮陸世界的那個疾火玉伶——

      畢竟薑無邪當初就是為了那個女人,鼎成神臨,紅鸞星動。

      現階段日月斬衰已經發生,天機混淆不可測度,她去一趟天外也未嚐不可。

      但浮陸世界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神霄戰場廝殺正烈,浮陸必然已經開始戰爭動員,現在正是警覺的時候。

      且不說薑無邪、李鳳堯他們在那經營了什,單就一個慶火其銘便不容易解決,更不用說這位浮陸世界的至高神靈身上,必然存有的青羊天契。

      她不敢賭那位蕩魔天君能不能算到她斬斷情絲的需求,在浮陸世界守株待兔。

      決定不再冒險。

      應該像過往一樣潛遊在人間,重修一段真……情絲固然難解,也會被新的故事替換,會被時間磨滅。

      她要做的是“等待”。

      等待情絲風化於時光的那一天,也要等待下一個禍國的機會。

      當然還要等永禪師從天外歸來,要等永禪師走出超脫那一步。

      有超脫者護道,她才有再次躍升的機會。不然有薑望這樣的阻道者存在,她超脫的可能性,已經被斬進了命運的劫無空境。

      ……

      懷島。

      海風徐來,輕紗微動。

      秦瀲的麵容因此若隱若現中,但怎樣都不肯真正明確。

      葉恨水治業非凡,近海群島的繁華是秦瀲此前所未見——她曾和薑無邪乘舟於海外遊賞。雖然重點是養心宮在海外的經營,但薑無邪的確專門抽了兩天時間,放下一切,白龍魚服,陪她遊島觀海。

      飄揚的經緯旗粲然流輝,熾熱的人氣在靈視之中翻滾如潮。

      確實是行在此間,才更深刻感受到齊國前帝的雄略。

      近海群島都轄歸齊製,整個東海也被齊國捏在掌中。

      由此源發的恐怖潛力,將把齊國國勢推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無怪乎朝廷在此投入如此巨量的資源,頗有不惜一切發展海島的架勢。

      如今的近海群島,商船如織,島與島之間紅塵相係。哪怕是最偏遠的冰凰島,也不似從前冷清。

      懷島尤其喧囂,論及繁華之處,已不輸許多大國雄都。

      秦瀲獨行在熙攘的人潮中,感受一種熱鬧的寂寞。

      心之所念,人之所思。是為“懷”也。

      她並沒有預期來這。

      為了躲避齊人的追捕,逃脫那位蕩魔天君的注視,她在抹掉了桃娘,斬滅“秦瀲”身上僅剩的痕跡後,對於下一個落點,進行了無序的選擇——

      於茫茫之中不可知的方向,隨機地合入一種色彩。

      唯有自己都不知將去何方,才能讓追緝她的人,沒有辦法來圍堵。

      最後她落在大海的蔚藍。

      又在波光瀲灩中,走到了島上。

      這選擇不錯。

      逃出臨淄,還在齊境,是為燈下黑。

      雖為齊屬,海島畢竟孤懸。近海總督葉恨水,沒有留下她的能力。

      進可以窺視臨淄,退可遠遁外海。

      此外,大齊新君登基,或是為了給石門李氏一個交代,已經在朝堂上承認,當年李龍川是被田安平所殺,沒有把這變成一筆糊塗賬。

      那景國和齊國在東海,就還有扯皮的空間。

      景國當年的退卻,根本原因是靖海計劃的失敗。齊國已經吞下去的肉,也不可能再吐出來。

      但隻要還有一筆賬留在這,景國便有東視的理由,此處暗湧不可避免。

      這就可以分擔許多齊人的注意力。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景國也可以是合作的目標——有宋淮在,這事情並不難辦。

      惜月園的合作雖然功虧一簣,東海之上,未嚐不可以舊局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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