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最後見她時，她才十來歲，丫頭片子還沒長開，他連她長得什樣都忘記了，當初江家因忤逆皇上滿門獲罪，闔府男丁處死，女眷充官，江夫人進去沒多久就死了，剩下的人陸續也死了，至於她後來怎輾轉到了信王府，他沒打聽過，隻是知道這當中不容易。

    既不容易，就該好好在外頭活著，為什又要回來？他有些奧惱了。

    守過陵子的人晦氣，再接進宮的例子很少，番子們打聽上來，據說是她主動在一副遞給皇上的福經上熏了迦南香，死去的孝慧嫻太後平日理佛喜歡熏迦南，皇上一聞見這味，便想起了發妻從前的好處，再看旁邊太子年幼，難免動了側隱之心，這才大開隆恩接她回來。

    想到此，抬頭再看她這副謙恭儀容，便有些存疑了。

    他肅了肅道：“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的話，奴才到冬天就滿二十了。”

    “冬天生日。”易沉呤著，他記得佟裳也是冬天生日，“宮女們年滿二十出宮。”

    他喃喃說了這一句，也不知什意思，江慕允不敢接話，低頭看著他袍子上海水江牙的繡花。

    他說話慢條廝，帶著京城特有的兒化音，讓人聽著舒服。

    直到外頭傳來擊掌聲，易知道這是在催他了，靴子擰了擰，要走，又有些遲疑，最後又往那人身上看了一眼，終是道：“回吧。”

    聽著他出去的腳步聲，江慕允捏著衣領，一顆心擂鼓似的，在心砰砰直跳，她知道他一走就意味著什，與其被動等死，不如冒死一試。

    就在他的腳就要踏出門檻時，江慕允衝過去攔住了他，“大人，奴才還有話說。”

    她跪下來，以一種異常虔誠的姿態，身子幾乎全部伏到地上，“我知道你不是容若。”

    易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外頭的小太監要進來拉人，被他抬頭製止了，“你們先下去。”

    易轉頭看著地上的人，“你說什，我沒聽清。”

    江慕允惶恐萬分，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道:“奴才打小就跟容若哥哥訂了娃娃親，雖說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可他的神態奴才永遠也忘不了，大人不是容若，容若才進宮服侍時，奴才有幸見過他一麵，他曾送給奴才一支桃木簪子，上麵還刻了奴才跟他的名字，他讓奴才等他，等他功成名就就來接奴才，可是他一直沒來。”

    她慌忙從頭上撥下簪子捧在手，撥得馬虎，頭發都被扯下來幾縷，她也不管，繼續道：“奴才本來想著在王府侍候一輩子也就是了，誰知後來江山易主，孝慧嫻太後突然暴斃，跟著她的人都被放到了皇陵，年輕輕的姑娘進了皇陵那一輩子也出不來了，奴才是存了一些私心，因為奴才想要見容若哥哥最後一麵，問問他為什食言了，所以才在送回京的經文頭做了些手腳，可奴才並沒有別的意思，奴才隻是想問個明白，奴才在王府白白等了十年，十年雖然不長，可對奴才來說，興許就是一輩子了。”

    她這個說辭似乎也沒有什錯處，而且看她那樣子，並不像是在撒謊，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因為一句話等了十年，想等心上人來娶她，誰知對方卻食言了，任誰都會想要去問個究竟的。

    易朝那簪子上看了一眼，“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容若，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嗎？”

    江慕允咬著牙，還是點了頭，“奴才知道，不過大人放心，奴才誓死也不會說出去的，大人頂替容若進宮的事……”

    易看她，有些犯難了，宮中太監驗身是很嚴苛的一道程序，斷沒有出錯的道理，他之所以能躲過驗身，真正的原因是，他頂替了慘死的容若進宮做了太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