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城崇天，獨屬於暗人王室的王宮空間的一間休息室中，暗人王歐巴馬與一位將在今日成年的暗人青年正焦急地等待著。

    這間休息室的牆體上有許多由不斷重複的幾何圖案構成的紋飾，這是典型的西洛風格，但天花板上的天鵝絨裝飾與掛滿水晶的吊燈又是明顯的威肯風格，房間中還擺了兩個秦漢的漢白玉璧，風格上整個一不倫不類。

    這種混搭也延伸到了屋中之人的衣物上，這二人穿著雜糅了威肯與西洛兩種風格的貴族服飾，和房間相比這身衣服組合的倒是沒有什違和感，重複的幾何圖案與多樣的裝飾相配合之下還有幾分高貴氣息。

    但穿著這樣的服飾的暗人青年卻完全沉不住氣，坐在紅木椅上時而雙手握拳，時而則抖起腿來，眼睛還不時往休息室的門上拐。

    歐巴馬被他抖腿抖得心煩，開口道：“他，若是來，也不會走那道門的。”

    暗人王的語速微慢，幾個詞便斷一次句，卻也不是口吃結巴，反倒顯得聲音抑揚頓挫，頗有魅力。

    暗人青年用手把住了自己的大腿，止住了了抖腿，問道：“國王陛下，那位約爾真的會來？”

    歐巴馬說道：“消息，絕對是可靠的。英雄小隊，也該有一個，暗人成員了。”

    英雄小隊代代傳承下來的隻有身份：【英雄】，【山賊之女】，【改邪歸正的貴族劍士】，【受排擠的法師學徒】，但承擔這些身份的人的人種似乎在這種傳承中並不重要，貴族劍士可以是秦漢人，法師學徒甚至也可以是矮人，然而即便是暗人的地位已經得到大大改善的現在，千年來也不曾出現過哪怕一位暗人的英雄小隊成員。

    現任威肯王托蘭普掌權後推翻了許多暗人王歐巴馬掌管議會時的政策，但暗人王對此卻並不覺得惱火，不如說對方的態度反而讓他覺得是一種承認——需要刻意去推翻，也就意味著在那之前出自暗人王室的政策是確實得到了執行的。

    但在選拔英雄小隊成員這件事上，歐巴馬的提議，乃至所有暗人的提議卻都如泥牛入海一般，遭到了徹底的無視。

    這件事的門檻何以能比國家政策還要高上一層？

    在最初的英雄活躍的那個年代，暗人還沒有擺脫奴隸的身份，也沒能開發出自身種族特性麵對汙穢之力時的特殊作用，是以暗人們並不了解那個時代的主旋律是如何奏響的，但暗人們記得一件事，那就是最早質疑奴役行為的正當性，為暗人們在聯合王國留下了通向平等的道路的人，正是那個他們並不了解的【英雄】。

    更何況既然那道千年前的主旋律至今仍在這個國家的樂堂中占據著特殊的地位，渴望與其他種族徹底平起平坐的暗人就不能不想辦法融入其中。

    隻可惜無論暗人們怎樣試探，都無法在不出格的前提下獲得充足的情報，但暗人王室還是發現了一個切入點，那就是小隊之中的【牧師】這個特殊存在。

    聯合王國不存在曆史，但隻要肯去找，多少還是能找到一些痕跡。

    暗人們發現並不是每一代英雄小隊都會有【牧師】加入，其中的原因雖然礙於情報不足無從推斷，可小隊的成員除去固定班底外尚可增減這個事實卻可能成為暗人們的切入點，畢竟這一代的【英雄】約爾毫無疑問足夠的特殊，不管那個標準到底是什，他都可以算作特例！

    於是在多方打聽與斡旋後，暗人王終於得到了一個不算承諾的承諾。

    如果由約爾開口，在這一代的小隊中加入新的成員是有可能的。

    這個成人禮就是最好的機會，歐巴馬身邊這位青年，也是剛好今天成年的暗人最佳的人選了。

    聽到歐巴馬肯定的答複，暗人青年本想就這樣繼續閉嘴等待，可心中的緊張卻驅使著他繼續問道：“若是傳言屬實，那位約爾並不是會對他人的安排言聽計從的人啊？”

    歐巴馬神色間露出了明顯的不滿，“到現在你還覺得，那約爾仍然是，隻能，聽受他人指使的人？”

    暗人青年心知自己問錯了話。

    歐巴馬有心提點，卻又不知道約爾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到來，萬一說到一半被正主聽去可就弄巧成拙了。他並非全無探查的實力，但以約爾如今的實力探查這種行為不可能不被察覺，無論擁有何等力量，對方也是一個今日才成年的年輕人，哪怕萬一歐巴馬也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你並非我親自選出，但我信任推舉了你的那個人，不要讓他失望，更不要讓我失望。”歐巴馬稍微加快語速說道。

    不需要說更多，這時都無法反思明白自己錯在哪的話，隻能說他們選錯了人，趁早斷了這個念想為好。

    就算被拒絕了，也不是沒有備用的計劃，雖然那樣做看情況可能與約爾交惡就是了。

    “……嘖，沒辦法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讓他再想想跟那什備用計劃有關的事情了？”誘導著歐巴馬的思考以套取情報的莉潔莉特自語道。

    此時唯一能聽到這自語的存在隻有蟻人女王，但對方顯然不打算對此事插手，雖然沒有阻止她，但也不可能幫忙。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這什王族議會的成員，我總得套點情報出來！”雖然蟻人女王並沒有就她的行為發表任何意見，莉潔莉特還是往蟻人女王的精神世界送了一個自己翻白眼的形象。

    ……暗人王不知不覺地沉浸在思考之中。

    話雖如此，就算不管英雄小隊這件事，也不去論那根本沒人知道會變成什樣的劍神，或者說新天地計劃，隻說約爾這個人，就已經足夠有價值了，這個念想真不是那好斷的。

    哪怕在外人看來，能憑著“一時興起”攪黃了聖俠兄弟會的擊劍遊行的約爾也已經是個惹不起的大人物了，而在知道內情的人眼中，在慶典當天才回到王都的約爾能立刻沿著擊劍遊行的路線一步不差地反方向走回去這件事，甚至比他有能力戰勝所有其他劍聖這一點還要令人震驚與忌憚。

    畢竟這位小劍聖擁有強大的武力這件事早就不是什新聞了，傳奇的實力會給他帶來一個超然的地位，但在某些人眼中也就“僅此而已”了。

    可約爾完全掌握了聖俠兄弟會在變形擴張後的新王都中的擊劍遊行的路線這件事，所體現出的就完全是另一個層麵上的實力了，無論約爾是憑著某種消息渠道提前知道了，還是靠著自己的某種超凡能力反推出了這條路線，結果都是一樣的。

    如果約爾沒有在最後甩掉了那些跟了他一路的劍士們，他完全可以當場帶著那些人自立門戶，令聖俠兄弟會元氣大傷的同時，建立一個真正與其分庭抗禮的組織，徹底改變劍術傳承方麵的壟斷格局也說不定。

    不過這種“我隨時可以，隻是我不想做”的態度其實比他真的做了更加地令某些人不安，聖俠兄弟會自不用說，王都中的其他勢力也不願意有這一個近乎完全不可控的力量懸在自己頭上。

    暗人王對此自然再清楚不過，畢竟當天就有一批人再次對約爾發起了暗殺，隻不過這些暗殺者直接被卷進了過去派教長堪索斯與約爾之間的衝突，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而作為暗人王，他還知曉很多連約爾都未必知道的細節，畢竟不管是想在王都內組織暗殺的人還是在王都阻止暗殺，都繞不開暗人組織。

    ……思緒至此，歐巴馬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地從約爾這件事上偏離了。

    從某種意義上，暗人王室其實有著和秦漢王室差不多的境遇，他們都在某個方麵擁有了過於強大的影響力，以至於他們不得不在王族議會上做出些許讓步，以維持表麵的平衡。

    隻不過與底蘊雄厚的秦漢人不同，從奴隸的地位爬上來的暗人處境要尷尬得多，在共抗汙穢的“聯合王國”“暗殺者”的這個見不得光的身份也與掌握軍隊大權的秦漢人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所以原本靠著秦漢人的幫助才得以躋身王族議會的暗人“王室”才隻能做出了投靠威肯人與西洛人的“背叛”之舉，甚至在威肯與西洛這兩個人類民族之間，暗人也總是搖擺不定，以一個可爭取的對象的身份存在，才獲得了一定的話語權。

    被威肯王所推翻的那些政策，其實大半都是符合西洛人的利益的，小半才是歐巴馬為了暗人所製定的，當然，這小半也隨著托蘭普的上台被跟著一起推翻了就是。

    好在因為在清洗邪教中央王朝時威肯人的王子埃克王儲不巧誤判了形勢，把對邪教的清洗當成例行修剪枝葉的他在錯誤的時間為錯誤的人行了錯誤的方便，而在他因此失勢後開始擴大影響力的巴尼王子又給不加遮掩地給所有人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已經有傳言在下次王族議會其他王室就要對威肯王室發起彈劾了。

    如果威肯王真的要提前卸任議長……

    那就隻有按順序提前輪換，還是把剩下的任期作為臨時任期選出一個臨時議長這兩種選擇了。

    按順序本應接任的秦漢王必然因為軍隊與精靈王室最近走得太近而遭到忌憚，就算秦漢王和精靈站在一起便算兩票，可威肯人在這種情形下大概率反倒會和西洛人站在一起，應該會一起推舉西洛王做臨時議長，蟻人和矮人不太好說，但最關鍵的果然還是暗人王的這一票，天秤一旦傾斜，那兩族也會做出選擇。

    這就是秦漢人當初拉暗人進議會的原因。

    這其實也正是暗人有底氣去“背叛”的原因。

    秦漢人已經給了暗人很多，換句話說，很難再給更多了。

    而威肯人和西洛人還有著當年奴役暗人的“欠債”沒還，也許永遠也還不完。

    ……

    “最高權力機關成員就都在思考這種鬼東西，我看這聯合王國是要完。”

    莉潔莉特冷笑一聲。

    這位暗人王並非可以隨意操控的凡人，在不被發現異樣的前提下莉潔莉特也隻能順勢從他腦子挖出這多東西了。

    羅特能活多久還未可知，但自己是注定要長存的，就算在他死後，身上被真神，或者說未來神動了一堆手腳的莉潔莉特又沒有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的底氣。

    然而在未來神隕落的現在，這個要決定世界未來命運的聯合王國實在沒辦法讓她感到安心。

    唉……

    蟻人女王帶著莉潔莉特一起憑借著蟻人的精神網絡來到了聖城，是為了盡快向約爾告知羅特的現狀，羅特已經恢複，或者說變成了可以進行一定精神交流的狀態，但不管是莉潔莉特還是蟻人女王都沒辦法讓他更進一步好轉，甚至他說的話語都有點難以理解。

    也許約爾能做到些什，畢竟是羅特心最重要的存在。莉潔莉特是這樣建議的。

    羅特的情況說得上瞬息萬變，現在雖然好像穩定了一些，接下來會怎樣誰也說不準，蟻人女王稍加猶豫後還是下定決心帶著莉潔莉特來聖城找人了。

    聖城畢竟是聖城，雖說蟻人自己也有一個王宮空間，而且每個其他種族王族的王宮空間中也都有負責做重活的工蟻們在，但哪怕是蟻人女王也無法從外部把自己的精神隨意探入其中，更別提帶著莉潔莉特一起來了，聖城中的工蟻們的精神可以說是一個局域性的半獨立網絡。

    在聖城內，蟻人女王的精神甚至比在大教堂中還要不自由，正常情況下她隻有寄宿在某個高級蟻人身上時才能靠著肉身進入這，且在城內期間她幾乎無法讓精神脫離寄宿的肉體。

    不過暗人王室的王宮空間是新生的，物質層麵上確實已可以正常使用，魔法層麵上也過得去，可靈魂層麵上漏洞就很多了——當然，除了蟻人女王，整個王都也未必有人能發現並利用這種漏洞，而且要不了多久，這新生的王宮空間也會變得如當初那位多疑的設計者所設想的一般完美，在靈魂層麵也成為連蟻人女王也不能隨意侵入的聖地。

    若不是情況可能很緊急，加上羅特的情況與自身那原因不明的走神也脫不了幹係，蟻人女王並不願意做這種鑽漏洞的事，畢竟這樣一來就好像是證明了當初那個人的多疑是正確的一樣，可現狀是她們真的需要盡快聯係上約爾。

    在與莉潔莉特交流了部分情報後，蟻人女王意識到羅特身上所發生的事與柳德米拉所遇到的事大有牽連，【蔚藍凝望者】、【機神之眼】，不管如何稱呼，那都已經是一個觸及了神域，篡奪了神力的禁忌造物了，而且這個造物還與柳德米拉那忽然複蘇的傳奇能力有著說不清的聯係，萬一暴露出去，哪怕以柳德米拉的身份也不是沒可能遭到王國肅清。

    蟻人女王也不是真的濫好人，如果對方不是羅特，為了自己的朋友她不是沒有犧牲無辜者的覺悟。

    可羅特變成現在這樣許多地方都和自己脫不開幹係，更不用說幫助羅特也許就是幫助柳德米拉呢？

    莉潔莉特這個神秘存在的威脅也不是沒有關係就是了……所以當莉潔莉特擅自幹涉暗人王的思考時，蟻人女王才沒有阻止，她想要借機多觀察一下對方的能力。

    “約爾那小子真會來這？”莉潔莉特突然詢問蟻人女王道。

    “咦？呃，唔……你，你應該能知道暗人王在想什吧……”自己覺得自己算心有鬼的蟻人女王結結巴巴道。

    莉潔莉特忽然把自己盯著對方看的形象送進了蟻人女王的精神世界，給對方帶來了一種注視感。

    “噗，所以說你這樣的存在為什會是這種性格啊？”注視了對方一會兒，莉潔莉特的形象失笑後從精神世界中散去了，“所以呢，你看出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