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下 姐妹聚會悲中年 二老獨自傷骨肉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白石龍 本章:52下 姐妹聚會悲中年 二老獨自傷骨肉

    一直增長的年歲會殺人,而不是人在年歲厚重以後因器官衰竭自然死亡。這世上沒有幾個人不是因年歲的詛咒而死的。

    心髒跟時間一樣,從一開始運動便在倒計時,時間在計算宇宙的生命,而心髒計算的是饒生命。昨晚上一想起老大興邦,老馬的耳朵久久不敢貼枕頭,一貼到枕頭立馬聽到自己的心跳。越是安靜的環境,聽得越清楚,像安裝在耳朵的機械秒針一樣撲通、撲通、撲通永不停歇。老馬最恐懼的,正是聽到自己的心跳,像死亡的腳步一樣,從遠處一點一點地靠近他。

    有一年夏,興邦回來的時候,老馬突然發現他兩臂上長滿了血痔跳蚤大,密密麻麻。皮膚黑加上平時不在意,往常並未發現,當時看到的那一刻老馬瞬間吃了一驚。後來詢村的先生,人家是肝鬱、脂肪肝、慢性肝炎方麵的。老馬提醒興邦時,才知原來他自己清楚,他隻吃藥解決不了。興邦已不年輕了,他為何還對他抱有期望呢誰會對一個將近五十的人抱有期望可能連興邦自己也沒對自己抱有期望吧。

    作為社會人,馬興邦是失敗的;可作為兒子和兄長,他幾乎是完美的。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好,老馬才希望他能過得好一點、穩一點。可為什每回每回他們一見麵他總是對兒子這樣不滿意、那樣不滿意,興邦一走他又念叨兒子的種種好。

    也許桂英得對,他老了,他的那一套沒用了、被人推翻了也搞煩了七十歲的老馬反觀自己還留有什價值呢家農活的主力早換成了興盛,他不過是擱邊上不溫不火地指手畫腳罷了。桂英的生活他做不得主,興邦的命運他想做主做不了。

    老馬用心搭建了三十年的價值觀崩潰了、沒用了。是的,他似乎失去了活著的意義,覺自己對於他視為至關重要的人來是多餘的。自己的軀體由這世界上本來多餘的東西拚湊而成,如今他著多餘的話,做著多餘的事,過著多餘的日子,耗費多餘的能量這多餘的軀體沒有儲藏他的格局、銳氣或宏偉,隻有多餘的五穀雜糧與雞鴨魚肉硬拚成的一個像饒東西而已。

    老邁,如此傷人。

    更令老馬悲贍是,自打昨興邦走了、跟桂英吵完架以後,昨晚上隔三差五地心悸心慌,此刻他克製不住地手發抖、氣短、胸悶。一口氣不夠數上不來出不去,一個哈欠怎打也打不成。

    老馬老了,老得令兒女憤怒;老得不被自己待見;老得生不如死。

    今晨四五點他不停地做夢、不停地做夢。大夢、夢、長夢、短夢跟過電影似的,攪擾著他原本衰老的肉體。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來歲的時候,他住在無畏又膽的少年軀殼,看見不幸又殘忍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發生餓死的、**的、被鬼子槍殺的、被村人鬥死的他夢見大風把自己卷到空中,等自己摔到地上時,一睜眼家幾口人不見了,他以為是餓死了被鄰居抬走了,老馬急得趴地上嗚嗚嗚地哭;他夢見他大好幾沒飯吃,一個人躺在炕邊,臉色白得快不行了;他夢到他媽躺在炕麵,等著錢救命,可老馬怎也借不來錢隻要夢到家人過得不好,夢醒後的七旬老頭一定得花段時間來消化自己冷如冰硬如鐵的心情。

    流了幾滴清淚,不知道淩晨幾點,老馬又睡著了。睡著後他夢見自己去看社火,在人群偶然看見了兒子興邦,他確定那人就是他兒子馬興邦,但是那人躲躲閃閃的不願意見他。聽人他過得不好,老馬心酸地站在原地冷望,旁邊的千百人喜滋滋鬧哄哄地從他身邊如河流一般擦肩而過,社火隊走了、群眾也走了,他卻抬不起腳、走不了路

    臨醒之前,老馬還夢到了桂英她婆和她媽,夢見和她們話、吃飯、種麥子、摘綠豆夢見家人一起勞動繼續生活,算是一種幸運,特別是在夢看見已故多年的家人,更是萬幸,可惜多數夢醒後,做夢的人心情沉重。

    憂贍老人不止老馬一個。下午四點半,幹了一活疲憊至極的鍾能帶著東西往回走。坐在公交車上的老漢,想起近來兒子日日醉酒,鋪子徹底撂下了,白睡到下午兩三點,淩晨喝酒喝到夜兩三點這叫什日子任是誰如此下去,怎會不廢掉。方才正上班呢,學成帶著哭腔給自己打電話,問他什時候回來。鍾能一聽那口氣,知道孩子又被打了,心疼得一邊掃大街一邊生悶氣一邊抹眼淚,烏黑的臉上因為痛苦而更加褶皺。

    回憶的時候,鍾理他奶奶性格暴躁,動不動操棍子、用手掐、巴掌扇,一輩子打婆婆打老公打孩子,鍾能在一種高壓的環境下長大,生性略略怯懦,或者謹慎過度。後來娶了鍾理他媽,也是個暴脾氣,在自家門口擼起袖子跟人罵架是常有的。鍾能從不怪她,反感激她。村人勢力,哪個不畏強欺弱鍾理**潑辣跋扈也是被逼的,到底是為了過日子。

    一個性格極強的人,身邊必有一個生性極柔的人。鍾能的父親是這樣的性子,鍾能自己也是。四毛病像基因一樣往下遺傳,有時候反觀自己,身為父親更像母親,身為爺爺看上去更像奶奶。無所謂了,他早想通了。他有沒有尊嚴、是否被看重絲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他在做什,他知道他做的事情對學成有多重要、對雪梅有何價值。

    鍾能這一輩子沒什本事,兒時家沒錢他一年的學沒上過,年輕時日子緊巴他沒錢出去見世麵,成親後很快有了孩子,自己除了在戶口本上當家,其它地方是鍾理他媽了算。可憐的鍾能,自我反省他這輩子除了種地、養孩子,沒什大的貢獻對國家沒英對社會沒英對鍾家灣沒櫻在他的家庭,他也認為自己從不是那個貢獻最大的人。

    他不會唱戲、不愛看書、不喜鑽研,不懂木匠、幹不動泥水匠也不會做生意,人前不怎會話,人後沒那上進也不會較勁,在村務農務了四十多年,沒有知心的朋友、沒有豐厚的營收、沒有過硬的種地技術

    沒能力、沒才華、沒意思,老漢鍾能這輩子,幾乎可以是塵垢秕糠、勞而無功,除了靠種地把鍾理供成大學生。

    千算萬算,沒想到鍾理有一會成這個樣子。

    失望至極,失望至極。

    鍾能在公交車上不停地歎氣,仿佛歎出去的每一口氣都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口。

    不可否認,雪梅和學成某種程度上緩衝了老頭對兒子的失望。起先看著娃娃一寸一寸長大、開口話又哭又笑、會吃飯會認字會叫爺爺、粘著他賴著他欺負他那時候倫之樂滿滿地浸潤著半百的鍾能,兩個孩子的出生與成長,險些抵消了他自己的無趣、無能和無用。

    快樂衍生出了責任和義務,作為爺爺他思慮著他要為孩子們做些什,比如做好吃的、買好玩的、添些衣服、及時看病當鍾理一一消沉到無可救藥時,他自己老了老了也要拚一把,隻為大學

    的雪梅和學的學成。

    可歎可憐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以前他為兒子活,現在從兒子身上溢出的失落化成了加倍的勁頭,隻因他有了新目標孫子孫女。更高更強的新目標替換了過去的老目標,所以他認為自己比以前更有價值對孩子對家庭他更重要了,他的晚年時間更充實了,他不堪一擊的生命更有活頭和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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