肸盉山,是九州最北的地方,也是整個九州最冷的地方。
它終年積雪,沒有四季的變化。傍晚,夕陽西下,冰冷素裹的山院終於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光。今日輪到君玦守夜,君玦一向謹小慎微,害怕犯錯,用完晚膳就到了山院大門口的瞭望台處。
肸盉山院隻對皇室門閥開放,少有人到訪。守夜,隻是個名頭,九州之內,誰又敢對山院出手?若敢,他麵對的將會是站在九州權力頂峰的人。對於山院的人來說,守夜是吃力不討好的活,長夜漫漫,孤燈冷風,除了寂寞,再沒有其他事物可陪伴守夜人。
唯獨君玦不一樣,他留戀守夜,留戀瞭望台,因為隻有站在這,他才可以看見自己的故鄉——燕國。
暮色四合,夜晚來臨。君玦像往常一樣從懷中掏出一隻芋頭,扔進火盆。他靠在欄杆上,眺望遠方。突然,兩點火光闖入了他的視線。他匆匆走下瞭望台,手剛觸碰到門,便有敲門聲傳來。
君玦打開大門,一弱冠之年的白衣男子帶著十四五歲大小的小姑娘立於門前。
“你們是……”
“我是玉瓊山的葉長澤,家師與周先生是故交。”葉長澤將一封信遞給他。
信中皆是瑣碎的家常話,可字跡卻是肸盉山院院主的。他收好信,道:“你且等待片刻。”不久他又回到瞭望台,將二人請入山院。二人跟著君玦繞過一片雪鬆林,才到院主的居所。
這是葉長澤第二次見周山人。十四年了,周山人鬢發斑白,幾近花甲。
“上次見你,還是六歲大的孩童,如今再見……光陰似箭啊。”周山人笑著感慨道。
“先生。”葉長澤行了晚輩的禮,身旁的溶川也跟著他作揖鞠躬。
周山人瞥向動作生硬的溶川,看清她的容顏,眉頭一皺,卻轉瞬即逝。
“你怎突然來肸盉山?你師父呢?”周山人問道。
“師父被滄溟重傷,無力出山。”葉長澤道,“我來肸盉山也是因這滄溟。”葉長澤掏出一隻白色瓷瓶,道:“師父十年前機緣巧合潛入深海,誤將滄溟帶回。滄溟汙穢,吸收天地惡念,以人的精血為食。它力量無窮,若是被奸人得去,九州必將大亂。”
周山人走到葉長澤旁,拿過它手中的瓷瓶。
“我耗時一年多才找到它。一年多來,滄溟吸收太多惡念,以我之力壓製不住它。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肸盉山。”葉長澤道。
“你想用淨池?”
“肸盉山的淨池是九州至純之處,隻有它能淨化滄溟。”
周山人將瓷瓶還給葉長澤,回到錦塌上,坐下,道:“既是為了九州,我肸盉山院定會鼎力相助。”
“隻是有些事我需要與你單獨談。”語罷,他瞥了溶川一眼,又道,“苜玉。”
一灰袍男子從屏風後走出。
“你先送這姑娘去住處。”周山人道。
苜玉對溶川微微一笑,道:“跟我走吧。”溶川隨苜玉而去。
“你可知道你帶來的是什人?”周山人質問道。
“我知道,燕國公主。”
“你不會真以為燕王的寵妃傅姬會相信公主已死?”周山人道,“若她身份暴露,隻怕燕國皇室容不下她,也容不下你。你師父應該告訴過你,不要插手皇室的事。況且你自小聰明,你應該明白這些。”
“先生。”葉長澤道,“我第一次見她是十四年前。那時她被人追殺,一口羊奶對她來說都是奢侈,明明是公主卻朝不保夕。第二次見她,是三天前。纖弱的她跪在月下,為別人祈福,卻不知自己正經曆著怎樣的悲苦。”#
“她才十四歲,若是在平常人家,她應該有愛她的父母,疼她的兄長姐姐,錦衣玉食,無憂無慮,而不是在漠南村當乞丐,為一碗粗米湯發愁……我可以收取滄溟,拯救九州,為什不可以拯救她?”
周山人沉默,從榻下的暗格中抽出一封信,打開道:“這是六年前公子玦入肸盉山院時帶給我的—封燕後手信。她告訴我燕國公主沒死,而是流落雍州。所以她請求我尋找她的下落。小公主眉心朱砂,我根據這個線索才查到漠南村。這些年來傅姬一直以為小公主在卿家,小公主才得以活到十四歲。”
“你看這肸盉山院。”周山人站起,走到門口,打開門,指著皚皚白雪道,“它是世間學子最向往的地方,也是九州皇權的中心。它表麵平靜,實則暗流湧動。”
“她不能待在這,肸盉山院已經夠不平靜了。”周山人關上門道。
“我會護好她的。”葉長澤堅定道。
“哎……”周山人歎了口氣,對葉長澤道,“她眉心朱砂,別的人不知道,燕國皇室不一定不知道。”
“我明白……”
苜玉性子活潑,一路上找各種話題與溶川搭話。
“你是葉長澤的師妹?”
“不是,我是他徒弟。”溶川回答。
“徒弟?”苜玉摸著下巴,道,“我老師與葉長澤的師父是故交,而你又是葉長澤的徒弟,論起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
溶川翻了個白眼,道:“你看起來最多比我大三歲,讓我叫你師叔?”
“你師父葉長澤今年也就才二十歲,你還不是照樣叫他師父?”
“這不一樣。”溶川道,“你與師父很熟?”
“算不得很熟,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十四年前他來拜見老師時,我還沒有進肸盉山院。”苜玉道。
“既然不熟,你葉長澤、葉長澤的叫,也太沒禮貌。”溶川加快腳步,不想再與這話癆說話。
“唉?你知道路嗎?走那快。別看我現在跟葉長澤不熟,很快我們就會熟絡的。”苜玉跟上溶川,道,“你是哪的人?”
“雍州。”溶川道,“你呢?”
“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漢國人,也可能是燕國人,還可能和你一樣。”苜玉道,“我父母還在時,我在漢國,後來父母不在了,我就一個人流落燕國,再後來我就遇到老師,他把我帶回肸盉山院,收養了我。”
“肸盉山院不是隻招貴族皇室嗎?”
“的確,除了我,其他人,你都惹不起,一個個端著架子,高高在上。”苜玉吐槽道。
他們聊了很多,不一會兒就到了住處。
這不再是單調的白色,植有許多綠竹,到為肸盉山院添了不少春色。
“這是雪竹。”苜玉道,“整個肸盉山院隻有這有竹子。”
“玉瓊山也是終年積雪嗎?”
“你沒去過玉瓊山?”
溶川搖搖頭。
“我也沒去過。隻是常聽老師說起,應當是四季如春,鳥語花香。”苜玉道。
苜玉將溶川引去內室,便告別離開:“你好好休息,記得來找我玩。”
苜玉走後,溶川便在院子中亂轉。這個院子雖不大,卻有個很雅致的名字—寒翠閣。溶川識字不多,很多字就算認識,也不懂它的寓意。但聽苜玉說這閣樓的名字時,便覺著很好聽。
一個時辰後,葉長澤才從周山人處離開。葉長澤到寒翠閣時,溶川已趴在廊上睡著。
“睡這幹什,也不怕染風寒。”葉長澤輕輕抱起溶川。溶川睡的極淺,葉長澤剛抱起她,她便醒了。
“師父,你回來了。”溶川掙紮著離開葉長澤的懷抱。
“嗯。”葉長澤溫柔道,“苜玉很會選地方,這很好。”他抬起頭,環顧這別院。
“它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寒翠閣。”
“寒翠閣……雪竹低寒翠,風梅落晚香。若是有梅樹,便更相得益彰了。”葉長澤感歎道,“你可識字?”
“以前爺爺教過,可是他也不太懂,所以認得不全。”溶川道
葉長澤微笑著,仿若剛融化的春水:“無妨,我可以教你。我們需在肸盉山院留一段時間,等事情解決,我就帶你回玉瓊山。”
“師父說的事……是滄溟嗎?”
“嗯,滄溟現,九州會大亂,所以不能讓它落入奸人之手。”葉長澤摸了摸溶川的頭,“這不用你擔心,師父會解決,你隻需要每天開開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
溶川心尖一暖,他是除了爺爺以外,第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想著,溶川的眼眶濕潤了。
“這個給你。”葉長澤將一顆明黃的珠子放到她手中,“這是千年蜃珠,我注入了內力。”
溶川捧著蜃珠,隻見蜃珠緩緩升起,幻化作一隻花鈿覆於她的眉間,遮住朱砂痣。
“以後你若有危險,它會保護你,我也會第一時間知曉。”葉長澤道。
深夜,溶川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夢中有胡蠻子,有葉長澤……
第二天一早,苜玉便來寒翠閣找溶川。溶川正在練字,這是葉長澤交給她的功課。
“你不用上早課嗎?”溶川不耐煩道。
“早課無非是講些規矩,無聊的很,我為什要去聽那些酸腐老先生講話。”苜玉湊到她身旁,“你這字……葉長澤也不給你個樣本讓你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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